时隔五年，杜铭终于下定决心回到这座见证他失去了一切的城市。所谓“一切”真的是他当时曾拥有的一切，半点也不夸张。
    这座城市如同一个陌生的老朋友。或许五年来它并没有改变什么，或许早在杜铭离开那一刻起，它便日新月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论如何，在杜铭的心里，它都早已不是原来的它。这就是所谓的时过境迁吧。
    杜铭走向旅客出口时，看到护栏外簇拥着许多接机的人。那些等待着的人们目光中满是期待、激动、盼望，甚至是焦虑、不耐烦等等，但没有半点属于他。
    看着一个个从他身边快步或小跑经过的人满面愉悦，杜铭突然想，假如李尧就在前边面带笑容地朝他挥手，那他是不是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步伐欢快？想着想着，他又不甘心地拿出手机查看——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提示。
    从航站楼出来时，杜铭总觉得有人躲在暗处里跟踪窥视他，可任他目光如何搜寻，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肯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李尧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或者换句话说，李尧可不懂那些连电视剧或言情小说里的都不一定会有的情趣桥段。
    杜铭边走边用手机继续给李尧打电话，电话都是通的，只是依旧无人接听。虽然昨天就已经知道了李尧今天工作量大没空来接他，但是他始终期待着李尧能给他一个惊喜——确切的来说，杜铭需要的是李尧给他打一剂强心针。又或者说，李尧就是这剂强心针。
    在机场这样人来人往却都匆匆忙忙的地方，谁也不会在意有个傻子呆呆地在计程车候车点这站了半个多小时，像是入了定。
    9月下旬的S市暑气全退，秋风正起。凉风徐徐吹进杜铭的衣领，感觉到几分凉爽。他怔怔地看着计程车一辆一辆有序的上前载了乘客便迅速离开，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直到有个游客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手一滑行李箱“嘭”的一声重重砸在杜铭脚边才把他唤醒。
    杜铭低头看了一眼一直握在手中的那个始终黑着屏幕的手机便把它收回了裤袋里。正准备要上计程车的时候，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杜铭赶紧把刚放进后车厢的行李包拿出来，跟司机说了声“师傅不好意思”便就手把车门关上退到了一旁。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哪一年，让一生改变。”是王菲的《流年》，杜铭手机里李尧的专属来电铃声。虽然一直在等他回电，可杜铭却看都不看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李尧的性格比较拧巴，每次杜铭跟他闹得不愉快不接电话的时候，他就会一直打到杜铭接为止。什么，关机？且不追究杜铭敢不敢，至少他目前为止没这么做过。杜铭也知道他的脾气，所以当李尧的电话再次打进来的时候，手机铃声只响了个“有”杜铭就接听了，像是王菲对他意味深长的“哟……”了一声。
    “生气了？”听筒传来李尧雄健浑厚的声音，似雷雨天时天边云层中翻滚的闷雷。
    “没有……刚刚是不小心按错了。”杜铭掩饰着心中小小的失落，却依然怀有一分期待，轻声地问，“你忙完了吗？”
    李尧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4点50分，杜铭搭乘的航班早就落地了！李尧急得拍了下脑门，“呀——宝贝儿，这个点儿你已经到了吧？我刚才手机没电了放办公室里充电，开会的时候忘了拿……”
    李尧话还没说完，杜铭叹了口气，懒懒地说：“那你接着忙去吧，我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你，我没登机。等你什么时候忙完了……”
    “什么！”李尧大吼一声，接下来说话的音量语气突然变得跟平时训斥下属的时候差不多，“你又闹什么小孩子脾气！你以为我不想去吗？昨晚就跟你说了，今天的工作很重要，我根本抽不出身去接你。你真以为你还小吗，你这么多年书是不是白念了！用不用把你送回幼稚园重新开始！我、我——你现在到底……”
    “哎打住、打住！”杜铭还没来得急多演一会儿李尧就急了，准确点说——是怒了，虽说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也不好发作，只能赶紧解释，“我开玩笑的……飞机晚点了，我刚下飞机。”
    李尧一听是玩笑话，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古代那些暴虐成性的君王，喜怒无常。被杜铭这么一逗，反倒有些困窘。这也难怪，俩人平时虽然爱开玩笑，但从来不拿这种让对方焦虑担心的事情说笑。
    “要不你先打个车到我公司来吧？在我办公室里玩电脑，等我下班。我把地址发给你。”李尧语气马上软了下来，藏不住内心的愉悦。
    杜铭一想到他骂人的那个样子，吓得赶紧推脱，“还是算了吧，刚手机屏幕都快被你骂裂了。我可不想送上门当出气筒。”
    “我、我这不是紧张你吗……”李尧小声辩解。
    杜铭嘟囔着：“有这么紧张的吗，凶完也不道个歉，传出去我很没面子啊。”
    其实杜铭压根儿没往心里去，早就习惯了。哪次不是把李尧气得火冒三丈才肯罢休？等李尧像只发狂的狮子咆哮完冷静下来了，他自己又一副受了委屈的小狗模样缩在角落里。
    可李尧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对杜铭发脾气而道歉，只是每次都会变着法子死皮赖脸地哄到他开心为止，他总是能够猜到杜铭想要什么。
    但，那只是李尧过于自信，有些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杜铭很聪明，从不揭穿他。
    杜铭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就算是李尧真的做错了什么，他也从来不追根究底地刻意刁难他。别说什么吃大餐，送贵重的礼物了，哪怕是李尧给他削个苹果，他也会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毕竟说到底，从见到李尧的第一面起，就是自己先主动招惹的他。
    “那今天晚上我给你捶腿按脚？”李尧嘿嘿的坏笑，“要是还不解气，那我伺候你躺好了，跪着为你服务……”
    杜铭听出言外之意，涨红了脸，骂了句“流氓”，下身却不争气的有了反应。
    “好了宝贝儿，不瞎扯了，你要是不想过来公司那就先回家休息会儿。那王八蛋甲方的代表还在考虑最终方案，我得去催他们快点下决定，不然搞不好还得加班。我尽快摆平他们回去接你吃晚饭，你要是饿了就打开冰箱，里面全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客厅的座机旁边有一沓我整理过的外卖单，房间的衣柜里放内裤袜子的那个抽屉里有个盒子，里面有一些备用的现金。噢对了，你门禁卡跟钥匙带……”
    “行了行了！您就别操心我了赶紧忙去吧。”杜铭实在受不了李尧絮絮叨叨地像个老妈子似的说个没完，一点不像平时说话办事干脆利落的他。
    “嘿——你个小兔崽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挂了啊！”李尧说着便把电话挂了。
    杜铭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卡在喉咙里。耳边听见一阵风吹过，轻轻地，像是老天爷叹了一口气。
    “我……在家……等你回来吧。”
    对于“家”这个字，杜铭有些敏感。他曾经在S市这里不止一次有过家，可最后还是落得一个无家可归的下场。所以对于李尧承诺要给他的这个家，他也只是持“姑且相信”的态度。
    一夜无眠再加上舟车劳顿，他有些累了。突然有些庆幸李尧没来接他。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杜铭可不想分隔一个月后，让李尧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样憔悴的自己。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除了一副好皮相跟泛滥的情感之外，什么都给不了李尧。
    其实跟五年前一样，杜铭现在除了有个愿意照顾他的男人，别的一无所有。只是不同的是，李尧是情人，而他——算是亲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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