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一梦千重 雪霁倾城 第六章 意难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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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微微驻足,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果然是一身黑色锦衣的夏九重,他怔怔站着,震惊和错愕交错混杂的出现在他俊逸的脸上。
我听到他轻轻的喘息,看到他的手缓缓抬起伸向我的眼,我下意识想躲,夏九重的手却只是按在我耳后,刹那间,他的眸中跃动灿若星子,嘴边的笑明亮得就像此时楼外的阳光。
他像是认出了我。
可是怎么会?叶城分明说这是一张任何人都瞧不出端倪的完美无缺的脸。
我现在整个人虽然乱七八糟的,却也瞧得见他的欢喜,只是很不明白,他见着我都快死了,怎地还能欢喜成这样?
“让……开。”我吐字不清的说,伸手一推,却没推动。
“叶城,你敢在此放肆!”身后突然有人厉声道,我觉得这记声音十分耳熟,费力转过身去,看到不知何时众人竟都站在了帷幔外,只有一个人还安然的坐在椅中,那身紫衣格外惹眼。
“还不退下!”一身雍容华贵的墨轻情对我轻喝,目光很深沉,我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但为时已晚,两边的侍卫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职,纷纷按着刀柄戒备的围上来。
我下意识想退,却踉跄了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这时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用力按住了我,将我双手反剪到身后,一个侍卫抽出刀来高高举起,要将我就地正法。
“住手!”夏九重一脚踹翻一人,又去扯另一个押着我的人,接着指着那个拿刀的侍卫喝道,“你——给我放下刀。”
拿刀的侍卫怔了怔,放下了刀,却没有退下,神情戒备的盯着我,仿佛随时准备将我斩于刀下。
夏九重猛然冲周围吼道:“孤看今天谁敢动他。”
我微微一怔,震惊之余抬起头来,只看到夏九重面色铁青,眸沉似水。
我虽与他交往不深,但却从未见他如此狂怒失态,仿佛有人触碰了他不可侵犯的底线。
“王上?”女子吃惊的声音传来,我用仅有的意识想到,这是伍隐水。
夏九重却似是没有听见,旁若无人的伸手来扶我。
“不准碰他。”
衣袖猛地一荡,一截手臂狠狠挡开了夏九重伸向我的手。
我抬眼,正好对上白无觞的目光,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逼视着我,那样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身体,将我的心看穿。
他虽然只是简单的荡开了夏九重的手,并说了一句——不准碰他。但这一举一动间却透露着全然的威慑和不容置喙,这就是天子之威,无人敢逆。
此时场中只剩一片安静,即便是我,也察觉到了那丝非常不合时宜的,微妙的气息。
“陛下。”突然有人打破了气氛,我转眼,看到是伍隐水指着我道,“此人决非叶城将军。”
她这一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连我都被说愣了。
不是说这是张毫无破绽的脸吗?我觉得自己被叶城诳惨了。
夏九重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骇然变色,直斥道:“王后胡言什么?还不退下。”
“我没有胡言。”伍隐水一字一句轻声说,她在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有愤怒。
“你有何凭证。”
闻声,我看到一袭雪白雪肤的清雅身影,东方愫站在帐幔处,遥遥看着我们。
“凭证?亲眼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伍隐水直视着我的眼,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却被夏九重挡住,我看到他的手紧紧抓着她。
“王上,臣妾还什么都没做呢。”她笑着开口,突然用力荡开被夏九重扣住的手腕,长身跃起朝我而来。
伍隐水的手直向我面门袭来,我仰头躲避,那只手却被另一只手截住了。
“陛下难道不想看看他到底是谁吗?”她意味深长的说,白无觞慢慢转过头看我,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说时迟,那时快,伍隐水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骤然扬起,耳旁恶风呼啸,啪的一声,我整个人被扇得重重摔到地上,额头撞上坚硬的地面,我当下眼前就是一黑。
痛觉姗姗来迟,我撑着脑袋爬起来,然后才察觉到异常,全场鸦雀无声。
抬头,所有人都在看我,白无觞,夏九重,伍隐水……目光有惊有疑,我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笑了,如沐春风。
诚然,叶城没有诓骗我,这是张完美无缺的脸。
“这不可能!”伍隐水说着竟再次朝我扑来,她那架势似是要当场扒了我的衣服验明正身,我下意识揪紧衣襟,幸好被夏九重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在她耳旁低喝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不过伍隐水总算冷静了下来。
我将在胸口憋了良久的一口气默默喘上来,心想若她真的要扒我衣服验明正身,那我今日就真的只能从这里跳下去了。
“叶庄主的琴音,本相很喜欢。”东方愫紧接着开口,缓步走来,身形飘逸清雅,气质如玉,众目睽睽之下,她襟袖微扬,我感觉到一股柔和的气力将我轻轻扶了起来。
她说完转头向白无觞时,似是笑了一下,“本相虽也听说叶庄主文武双全,但陛下可是忘了,今日比的是琴技。”
东方愫三言两语,气氛徒然转变。
白无觞看着我们,面无表情的吐字:“是朕冒失了。”
“叶卿代表我苍国前来参加此次盛事,却不知哪里得罪了王妃,遭到这般羞辱。赤王,叶卿好歹也是我苍国将军,今日王妃之举,还请给出一个解释。”
我看向墨轻情,有些摸不准她心里的想法,夏九重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质话,只是盯着我看,像是要在我脸上看个洞出来。
其实我能够理解一些他此刻活见鬼的心情,于是只能收起看伍隐水好戏的心情。
整整衣冠,我非常从容不迫,十分识大体的道:“王上息怒,叶城并无大碍,想来王妃只是一时眼错罢了。”
话音落下,迎面却遇上一双清清的目光,东方愫的眼极淡极浅,又极深极黑,对着这双眼,我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那双眼轻轻眨了一下,然后背着手转身走了,声音从帐幔后传出,“还不请叶将军下场休息,请医诊治。”东方愫说,两个白衣人向我走来。
“孤的人就不劳烦东方大人了。”墨轻情说,两个黑衣人向我走来。
我看了看左右,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却哪个都惹不起。
“在下还是……”我话还没说话就被人截断了,“还是去朕的院子休息,毕竟爱卿是因朕受伤。”
白无觞一锤定音,我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夹住,带到了一个种满红梅的院中,婉谢了对方请医的好意,服了些自己身上带的治疗内伤的药,我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就一头栽到了床上。
于雪庄不愧为天下第一庄,连床都特别大,我一倒下便挪不动了,于是便这样横躺着霸占了整张床。
其实伍隐水的一巴掌看似重,但和白无觞那一掌相比可真是太轻了,此时我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就几乎让我想去死,不知不觉间意识便有些模糊了,即便知道此地是龙潭虎穴,可现在却什么也想不了,只是没过多久,便被门外一阵疾步生生吵醒。
我猛一睁开眼,眼前竟是黑了,又闭起眼缓了缓才能重新视物,刚爬起来面前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看到闯进来的白无觞,看到他紧绷的脸色,看到他如同沉潭寒星般的眼眸,听到他那一句:“你是谁?”
虽然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状态,虽然想不明白,但我知道,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认。
我揉了揉眼,看到他手中并未拿剑,心下微松,神情作疑惑状道,“陛下说什么,叶城听不懂?”
白无觞上前,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走得离我极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我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发现气氛徒然微妙,微微退后,不动声色的笑道,“陛下此来可是因为叶城的伤势,已经无甚……”
“我最后问你一遍。”白无觞打断了我的话,竟又上前一步,目光逼视着我,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谁。”
我倏然一僵,白无觞身上传出的威压释放出可怕的危险气息,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逼迫。
我不得不再次后退,呼吸之间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心间不由生起些厌烦,正色道,“陛下问多少遍,在下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白无觞冰冷的眼中浮上我看不懂的眸色,他突然伸手似乎要来捉我。
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本能让我做了反抗,抬手去挡的一瞬,却整个人愣住。
白无觞抱住了我,很紧很紧的拥抱,环绕在背后的双手将我整个人锁在怀中,
我笔直的站着,一双手僵在半空,抖抖索索半天也没落下,突然一只手移上头顶,将我的脑袋往怀里摁,我听到他的心跳,还有耳边的叹息,和叹息里的吐出的两个字,“睢染。”
短短的两个字,却仿佛夹杂着很多情绪,像是有些累,有些疲倦,有些挣扎,有些痛苦。
我不知怎,刹那间,感觉呼吸更困难了。
脑中忽地一道电兴闪过,福至心灵拍拍他的肩,缓笑道:“陛下认错人了。”
“住口。”白无觞的声音很轻,又带着一种强硬的语气。
我心中来回一转,无奈道,“陛下真的认错了,在下是叶城啊。”
尾音未落,耳边却猛闻一声怒喝:“睢染。”
我下意识一个哆嗦,那双手却突然用力的将我压进怀里,我胸口处原本就受了内伤,被他这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一抵,便觉一阵刺痛。
他的唇贴上的我脖颈处,气息沉重,语声却缓慢道:“别想否认,因为没有用。”
他这一句话很有些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的意味,我皱了皱鼻子,忽然闻到他身上一缕清淡梅香,恍惚觉得这气息似曾相识,牵连的心底一阵恍惚。
我的心里渐渐没有底,有一个声音在说:认了吧。认了也不会怎样。
那个声音又说:认了吧。睢染,你也不过如此。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有些恐惧,又有些兴奋。
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笑说:“睢染……倒像是女子的名,若陛下不信,在下可以宽衣……”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猛地一把推开了,退了两步就跌坐在了床上。
抬头,我看到白无觞的脸竟是纸般的白,只有一双眼燃得灼灼,灼灼的厌恶和鄙夷,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像看着一样肮脏的东西。
他说:“从朕的床上滚下去。”
我后知后觉的看了一眼自己坐着的床,原来这是天子的龙床。
何其有幸,有一天我竟霸着天子的龙床睡了一觉。
都说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期人,这人脸变得也忒快。
“是,在下这就滚。”我低下头没看看他,跌跌撞撞的滚下床,一不留神摔到了地上,扶着床沿正要爬起来,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来人,把他拖出去。”
我心头模糊地一紧,却不知道为何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