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一世今生 笑忘成书 第十章 为君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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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抿唇,拣了玦渠话里的重点,言简意赅的回道:“若说赤国内战的话,无关乎黛国、苍国和青国的态度。黛国和苍国选择了坐壁上观,而青国……”微一停顿,我轻嘲道,“不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所以谁都想当渔翁,捡个现成的便宜多好。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那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什么意思?”玦渠竟然这样不耻下问,让我很是意外,灼华也是满脸疑惑,表示没有听懂。
我想了想,决定直接阐述我的观点,“说白了,就是都一样,都只是权衡利弊之后的一种选择。”
“阿染,你说得明白些,我听着糊涂。”凌灼华眉心拧成一个小疙瘩,一副身在云里雾里状。
玦渠很认真的想了想却问我,“你所指的,可是那些涌进邻国境内的流民?”
“何止于此呢?”我就事论事的讲道,“赤国暴发战乱,势必影响毗邻国家青国和苍国的边境安宁,这一点毋庸质疑。像方才那人所说,青国也可以同另外两国一般,坐壁上观,待赤国乱得一塌糊涂时,再以止戈之名派兵平乱。或者等着夏九重出面借兵,本国的军队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踏进赤国。但最后为什么訾琊没有这么做呢?这也就是我方才说的,这并不一件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事。它需要有很多的前提,朝臣的支持,稳定的民心,但最主要的还是足够强大的国力。”
可是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将它说清楚给别人听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努力挤压脑细胞,认真分析梳理,“四国之中苍国国力居中,强于赤国,却弱于黛国,且多年来战乱不止,与穿青部族一战虽胜,却也是兵力耗损严重,再者便是这位苍王的王位乃篡位所得,明不正严不顺,权力自然不稳,若执意参与赤国之乱必会导致民心向背。所以苍国既没有余力他顾,也没有能力觊觎他国,与其说坐壁上观,不若说是明哲保身。”
“黛国的实力毋庸置疑,国力雄厚,为四国之首,且这位黛王年前刚继位,赤国内战之初,他大可以借继位之初,民以休戚为借口,而选择坐壁上观的态度,这无可厚非。”话语停顿,脑中不由浮现一个身影,和那张妖魅惑人的脸,还有那双充满侵略的眼睛,声音无由带了丝讽刺,“若最后赤国内战不止,百姓生灵涂炭,那御云樽岂会坐视不理。以平战止戈为借口入主赤国,显然此举必会为满朝上下所支持,亦是人心所向,不是吗?”
没错,御云樽就是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是别有心机。
“那么青国呢?如你所说,青国理应同黛国一般才是?”凌灼华不解的看向我,我摇头失笑,“的确,青国地大物丰,商贸发达,表面上看确实海晏河清,但那都是休养生息的结果。不说青王缠绵病榻已久,单从青龙军封宗之事便可看出隐在军中朝中的乱象。其实以它的国力参战是不可能的,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的青国就像飘在海上的一叶扁舟,无风无浪时万事太平,但若赤国乱事连绵呢?”
玦渠若有所思间,“话虽如此,可有一点我想不通。”说着也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比划着,画出四国的方位图,然后道:“你瞧赤国与黛国并不相领,中间隔着云中城,还有这一条江,黛国若出兵,云中城便也罢了,还要跨过这一整条江……”说到这里,玦渠倏然顿住话语,猛地抬头看我。
我低头含了只饺子进嘴里,边点了点头,含糊的道:“你还有别的答案吗?”
玦渠皱眉,凌灼华一脸迷茫的望了望我们,“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咽下水饺后准备解释,可又觉得嘴巴有点渴,正准备拿壶添茶水,身旁已伸来一只手帮我添上水。我看向动作优雅自然的江流,看到他眼中有些笑意,听到他缓缓开口,“所以你方才才说不止是流民之乱,还有便是因为黛国的真正觊觎的并非赤国,而是青国。”
于政治一道其实我并不热心,但因为江流的关系,我多少还是关注了些,而这个想法,其实早在黛国之时我便已萌生,只因御云樽此人的心机实在不可度量,令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点头,“当然黛国若想称霸一方,借此良机入侵赤国并无不可,但无论如何两国之间都隔着一条大江,御云樽千里迢迢劳师动众去这样做,耗费军力不说,未免得不偿失了些。所以他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在出兵赤国平乱之时,以特殊时期为由,借道青国边境。”
悄悄瞧了江流一眼,我道,“以青国目前内廷之乱象,焉知御云樽暗中支持的是哪位世子?若是黛国的军队入了青国,难保不会有其它变数,而世子琊显然已经洞悉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相机而动,选择出面调停。”
“说来赤国的内战,倒是结束得有些离奇,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公子悠未必会如此一败涂地。”语声清幽犹带叹息,我心中一紧,不由转头看向说话之人,只见云九姬也看着我,目光之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若你推测得不错,那青国所为便并非如世人所传颂般,不忍生灵涂炭,只是不得不为之罢了。”玦渠最后为我总结,却是耐人寻味的语气。
我收回心神,只见凌灼华眉间微展,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些,我淡淡点头,转而又笑道:“上位者御下自有其术。所以啊灼华,其实没有谁比谁高尚,更没有哪一个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认同他。那位凤羽将军以杀止杀,以战止战的方法,虽为一些人所诟病,但他却是为全局着想。”
我见凌灼华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只能直接道:“那穿青部族野心勃勃,彼时虽主动送来降书,可我想不出两年,他们定会再犯苍国边境。可凤千阑的这一战却令其折损十万多人马,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可以换来苍国边境十余年的稳定。嗯,此人虽行霹雳手段,但却是真正的才冠三军,智勇双全,再者他在其位谋其事,除暴安良,护国守土,已足够出色,而你实在不必为方才那书生所言而如此介怀。”
凌灼华呆了半晌,脸上终于流露出笑意,黑白分明的眸中也重新焕发神采,明艳不可方物,她瞧着我,很新奇的道:“阿染,为何你在说到青国时,只称世子琊,可言及黛王时,却是直乎其名?”
我怔了怔,却听到对面突然传来凉凉的声音,“这么说起来那位青国世子非但不高尚,还极为功利,那你方才为何还要说,他是为君王者这种话?”玦渠用筷子杵着桌面,语带轻嘲。
我看了眼淡然不语的江流,不知为何,我有些不能容忍玦渠话里的轻蔑,便直言道:“其实政治这种东西,本身就离不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们不能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来评判,这样未免过于迂腐了。”
玦渠脸色微变,似乎没料到我会为訾琊平反,瞪了我半晌,却怒道:“你说我迂腐?”
我抽了抽嘴角,赶紧否认,“不是,说方才那位书生呢。”顿了下,又忍不住开口,“况且政治本身就自带阴暗属性,所以这根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不怎么说政客是世上最肮脏的职业呢?”
说完莫名有些不安,半晌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只见对面的玦渠一脸佩服的看着我,“阿染,你这一棒子,可真是打沉了一船的人啊!”
我赶紧转眼去看江流,他执杯喝酒,眼中有笑意,却没说什么。
我轻咳了声,一本正经的道:“话虽如此,但我们要一分为二的看待问题,世间凡人并不总是只能看到胜利者的姿态。就说这位青国世子,审时度势,相机而动,能杀却不嗜杀,这些他都做到了,即便是为收买人心,但至少施惠于百姓了……”
“能杀,不嗜杀……”玦渠打断我的话,这是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句子。
而我想到的也是那围困王城的两万青龙军,虽说是为蛊毒所惑,可在那样的情况下,訾琊若真为王权想,理应雷霆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叛军才是。而我想他之所以在兵临城下时选择紧闭城门,定是因为心中有疑虑,所以最后才会发现蛊虫之毒。
若非如此,那两万青龙军怕是血染黄沙,埋骨城下了。
思及此,便不禁由衷叹道,“已然生在帝王家,多少人会不想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呢?可是最终登上那个位置的却只有一个人,这就注定了这是一条离不开野心权谋的道路。所以私心养民望也好,仁善治天下也罢,只要他在通往王位的道路上,不滥杀,不枉杀,即便脚踩累累白骨,掌中鲜血淋漓。而我想这样走过来的人,今后站在高位时,也定会想着如何福泽苍生,恩施万民,而倘若他能让百姓不经战乱苦,不受饥寒迫,家有卧榻可栖,田有五谷可收,那谁还会在乎他到底是位湿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还是心机城府的伪善者呢?”
“他,真有你所说的这般好?”玦渠皱眉,神情深沉难辩。
我笑笑,“藏而内敛锋芒,纳而蓄势待发,展而与众不凡,现而退尽铅华,为君者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