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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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当日,墨鲱就乘上了归家的火车。他并不留恋这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因为最终,在他记忆里,不过是一幅画,一幅多彩的画,描绘的却是悲伤。也许日后忆起,他会发现自己在落寂的黑和壮烈的红之间,涉足过一次五彩斑斓。
火车,是一个思考的好地方。窗外有如画的风景,身边有多类的人。
也许墨鯡本就不该来这,他是一个安静沉默的人,这是一个热闹喧嚣的市,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本质,融入其中。
墨鯡开始盼望了。
盼望着与他母亲相见,几年的飘荡让他认识到亲情的可贵,兜兜转转那么大一个圈子,十年,整整十年,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开,明白了另一个女人,当时给予自己的爱,可贵,易碎。
迷途知返。
十年之间,改变了多少东西。在他眼里自己经历过的,享受过的,痛苦过的,都杂糅在一起组成一幅年久失修的残卷。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母亲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火车带着他的心在回乡的道路上奔驰,飞沙走石,惊起一抹抹烟痕弥漫在天空之中,这待了十年的天空中,缠绕着两首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再等一分钟,或者下一分钟,看到你闪躲的眼…”
一首歌已灰飞烟灭,另一首却照亮着前方的路。
浪子回头。
火车,带着不知多少旅人的思念和期待,在笔直的铁轨上前行,即使终点是悲伤,也不负此行。
墨鯡平静的表情下掩盖着翻波涌浪的情感,一切的一切冲击着自己也洗刷着自己。
莫非慢慢得回忆着自己的一身,就如这火车慢慢得前行着,不管念与不念,时光终究都会载着你,驶向远方。墨鲱觉得他这一生,是失败的。碌碌三十年,自己身边也没有一个爱自己,或自己爱的人。他的第一个十年,是快乐的,因为有父母,他也无知。第二个十年,他用来去恨自己的母亲。第三个十年他被一个女人,伤得体无完肤。或许自己这三十年也是值得的。第一个十年,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第二个十年,他学会了生活,第三个十年,他尝试了爱。虽然结果都是破碎的,但有几个人能够在自己三十岁之前就尝尽这人间的悲欢离合,有几个人,在十多岁时就离开了自己的父母,独自到另一个城市去闯荡。
墨鲱浅笑,如果自己能活到八十岁,那么还有五个十年供自己慢慢消磨,他会不会有要付出五个十年去换五个悲剧。用十年的分度值来标测人生,每个人也就只有短短的八厘米,或者九厘米。而第一厘米是童年,到二十五厘米是青春,到四十厘米是成人,到六十厘米是中年,到八十厘米自己晚年,从纯真,到激情,到麻木,又回到纯真。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点开始画圆,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得向前奔跑,最终都会回到起点吧。
墨鲱想着这次归家的理由。无论多不愿承认,事实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一点:他想自己的母亲。这个事实在易离开之后就开始在血液之中沸腾,如同草,烧不尽,吹又生。无论如何,他身上都有母亲的血液,无论如何,他都与母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紧紧得将母子两人包裹住,就像一个茧,紧紧得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墨鲱望着这周围的人,对啊,快过年了,无数人都在盼望着归家,都在洋溢着笑容。墨鲱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有归家的理由,羡慕他们有亲人的疼爱,羡慕他们父亲还在世,羡慕他们不恨自己的母亲。
火车就这样,扬着周围的石头,冒着滚滚的浓烟,向着远方前行。它载着一车念家的心,幸福得开往家的方向,却不知在这珠中混了一只鱼目。
墨鲱想,自己一开始很怕死,他才刚来,不愿离开这美好的世界。遇到易时,很怕死,因为他还有责任。易离开之后,他依旧很怕死,因为他挂念自己的母亲。他想,自己的人生到底该向着怎样的方向前进,他不知,没人告诉他,上天玩弄他,众人嘲笑他。他望着窗外,静静得想着,想着自己在一条小溪中缓缓潜行,最终汇入大海;想着凛冽的水流一次又一次拍打着自己的神经,绽放出鲜红的记忆,围绕在自己身边,温暖如春。
很奇怪,这时候明明自己是一尾鱼,却拥有很多记忆。
<十>
尘埃落定,百川归海。
飘雪洒满结局,落花铺满尽头。
滚滚的卷着一切一切的爱恨情仇,模糊了双眼,沾湿了双颊。
波涛滚滚,花香满地,谁来解,这离世的愁。
墨鯡奔跑着下了火车,穿行在记忆中的大街小巷里,他回忆着,默默得回忆着当年自己母亲,抱着自己的景象。他在脑中搜索着一道又一道小路,想象着母亲即将见到自己的场面,开心得不能自已。
终于在灵魂尽头他找到了那件小小的屋。
推门而入。里边的陈设依旧不变,但都布满了灰尘。墨鲱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否还住在这里。他惊忙得大声唤着母亲的名字。房间里一片寂静,一丝不安涌上心头,但他想母亲应该是出去了,总会回来的。母亲不会抛弃他的,不会像当年的他一般残忍,母亲总会将它拥入怀抱。
墨鲱想到这便坐在以前的那椅子上,梦着回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好像一切的不幸,都是从自己父亲的死开始的。
即使他从未问过自己母亲理由。
一片死寂。
房间中断断续续传来墨鯡的哭声,愈演愈烈,在这小小的空间之中悲切得回荡,嘲笑一般反弹回墨鯡的耳里。
墨鲱想着,母亲和自己都不愿问对方问什么,都不愿寻找理由,只是前者是无限的相信,而后者是对此的怀疑。
手机铃声,突兀得响了起来。
墨鯡没有去理会,现在的他,只想哭,只想让这无用的举动和泪水,冲刷掉一切的一切。墨鲱觉得自己好懦弱,原来这些年来,自己不愿面对的记忆他都扔给了失忆这个大坑。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的三声…沉默了一会,又传来第四声,第五声…
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的催命符。
磨蹭了半小时之后,墨鯡终于缓缓得拿起电话。
“喂,你好,我是墨鯡,请问你找哪位。”
“墨先生您好,我们是Y医院的,您的母亲快要病逝了,请您马上来医院。”
墨鯡木纳得听着听筒里的陈述,几秒之后仿佛有电流通过全身,弄得他直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再往医院赶了。
病房里的医生看见了他,无可奈得摇摇头,接着便是一通指责。
“你来晚了,病人已经去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儿子,你知道你母亲在住院的时候多想见你吗!打电话来见最后一面有那么难吗!”
医生望着木纳的墨鲱缓缓吐了一口气,继续他的言辞。
“我从没见过哪个病人最后的几分钟,会那么凄惨。病人病逝的时间是19点36分。”
墨鯡什么也没听进去,仿佛在听一场钢琴曲,所有的重音都落在了最后一个音符上,飘逸悠长。
他轻轻得抬起手腕,19点…37分。
<十一>最终
冰封的记忆,如同深冬薄雪。
希望的瞬间,又似绝望深渊。
踩着脑海中记忆的琉璃碎片,望着双城间熟悉的双脸。
忽梦回,望流年,繁华之间星点点。
绝美双歌,交织成伤,千转不穷,字字断肠。
回眸之间,又念归处,红尘滚滚,泪落千行。
墨鲱看着自己眼前的黑暗,无奈得动动手指,仿佛在提示他,时间的转轮还在不停地向前碾压。
墨鯡颤抖了一下,他感觉到有凉凉的东西糊在自己脸上。他猛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刚才趴在母亲的尸体上睡着了。
墨鯡惨笑,这些回忆,痛苦的回忆,竟在这时候全部想起,一鞭又一鞭抽着自己的神经。
自己之前的冗长遭遇…竟然是个梦。
无奈。
他继续趴在母亲的尸体上,想着这个梦,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这是否真的就是自己的记忆。
他喃喃着:你不是喜欢听等一分钟吗,你为什么…不再等我一分钟…一分钟你都不愿给我吗…
哭累了,哭够了,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墨鯡终于停止了这个无用的发泄举动。缓缓得坐起来,清点着母亲生前的物件。
病床抽屉里的一个本子,赫然映入墨鯡眼中,他缓缓得翻看。
母亲的日记。
前是写墨鯡和母亲以前的日子,快乐,纯真。
最终,日期还是定格在了杀父这件事上。
墨鯡的母亲写着,当时家里,突然燃起了大火,墨鯡毫无察觉得沉浸在梦里,这时,她看见墨鯡的父亲,提着刀子,往墨鯡的房间里走去…原来父亲,一直都想杀了墨鯡。
只是因为墨鯡,并不是他亲生的儿子,而是领养的。墨鯡的父亲,一直都很想要个孩子,但一直未能如愿,只能去领养了一个。后来墨鲱的母亲又生下了一个男孩。虽然墨鲱是领养的,但这对夫妇把他视如己出。
但造化弄人,他们的亲生儿子,死在了一场车祸里,墨鲱却活了下来。
之后墨鲱的父亲便把所有的怨恨都积在墨鯡身上。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他,为什么死掉的会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让他这个平凡人去承受这个痛苦。无数个为什么把仇恨越压越深,终于有一天,爆发在这血红的夜晚里。
那天晚上,自己的母亲在看到这种情况时,争执过程中不小心,误伤了自己的父亲。最后,他的父亲死在了火灾里,而墨鯡,被母亲救了出来。
这之后,母亲每天都很伤心,为了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孩子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而墨鯡,也开始恨自己,她不愿意给墨鯡讲述事实,因为她爱墨鯡,她怕收养这件事会带来隔阂。
有一天,她发现墨鯡有失忆症。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能瞒一天算一天吧。
终于,当所有悲伤都冲到临界点的时候,再伟大的感情都支撑不住了。墨鯡最终还是想起了大火冲天的那个晚上,并且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她。
这之后,她再无所依托,选择了自首。
她被判得很轻,不久便从监狱之中走了出来,但她怎么也无法从阴影里走出来了,如同一座牢笼,紧紧得束缚着她。
几年之后,她得了很多病,心理上的牵扯着生理上的。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她每天睁眼想到的是墨鯡,闭眼想到的是丈夫,她不知道自己是作了什么孽,今生老天要这样责罚她。
丧子,丧夫。
如今,唯一的墨鯡也开始恨她,她后悔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她甚至不知道当年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
她无法从别的事情当中获得快乐,获得感动。她所思考的只有如何才能让墨鯡原谅。
六十岁,在别人眼里是刚步入中老年,是准备享受晚年的年龄。对她,却是一个劫,她知道自己大限已近。
治疗的每一天里她都在盼望着,墨鯡能够回来看自己一眼,她不舍得去个墨鯡打电话,说是舍不得耽误他,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墨鯡不愿再理会自己,害怕他不愿再回来,回到自己的身边。
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她一天天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颓废下去,终于有一天,她累了,累得连眼睛都不愿意再睁开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她不断得尝试,一次又一次得拨通那个号码,终于,她找到了那久违的声音。
她坚持着不让自己睡着,她等了好久好久,但最终在闭眼前,都没有等到她期盼着的影子。
女人微微得笑着,留下了一滴泪水浸润在雪白的枕头里,脸上带着安详,带着绝望。
这一生竟等不来一个原谅。
墨鲱,你这一生,都没有给妈妈一分钟,给妈妈一分钟把这个长长的故事说给你听。
亲爱的墨,结局已定,希望你能够在我死后留一分钟给我,留一分钟去看我写给你的故事,希望你不要恨我,不要落泪,你能放下心结,就是我最好的解脱。
墨鯡合上本子,轻笑着,想起自己在梦境之中的那个草丛。
他放任自己迷醉在这片天地之间,这场凄美的相逢。与梦境中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记得所有的事,记得所有悲伤,所有背叛,所有憎恨,所有宽容,所有悔。这一切的复杂情感,不过是让他更加依恋这个女人。
墨鯡站在飞旋的花瓣之中,看着女人,勾起嘴角,吐出一个字。
“妈。”
周围,万籁俱寂,一梦,一浮生,这期盼的声音总算脱口而出,温暖如春。
<序>
我在这世间轮回,寻找着我一点又一点的记忆,在自己黑暗的周身上,装点一片有一片鳞。
在这片哀伤的江水之中,泛着一点点光亮。
我是一条影鱼,我在这轮回间一息又一息得寻游着,虽满身伤痛,但此生,不孤独。
墨鯡站在楼顶上,望着下方的灰色世界,川流不息的街道像是一条河流,一个个小小的人如同一尾尾黑色的鱼,像一团墨汁飘散在其中,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墨鯡很释然,他马上就要加入其中成为众多茫目灵魂中的一个了。从前,他把自己想得太美好,太清高了,觉得眼下的人都是在为了金钱而消磨灵魂,而现代他发现,这才是正确的,原本的生存之道。是自己一不下心,扎入了这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现在好了,墨鯡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他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也没行过恶,来生不要再堕落进这迷醉的世界了。
他慢慢得咀嚼着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他是犯了什么过错,亲生父母抛弃他,养父想杀了他,他因为养父的死离开自己的养母,憎恨着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直到那个人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他抱着母亲那个小小的骨灰盒,梦境中,如此高大的母亲,现在,仅仅躺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墨鯡注视着楼下,想起母亲告诉他的,关于影鱼的故事。
影鱼,是孤独的亡魂,是寂寞的残歌。它们是死的,他们抛弃了自己的生命,但终究未能从这凡世之中解脱,从而化作了一尾鱼,一尾记忆只有七秒的鱼,如同影子一般在凡世之中游荡,寻找着自己破碎的记忆。
墨鯡,何尝不像一尾影鱼。
墨鯡在楼边微微踮了踮脚,轻轻得便坠落下去,他回收望着这座高楼,这片天空,最终会坠入这广袤无垠的大地的怀抱。他想像着自己像鱼一般,切割着这轻柔得水,划出一点点波纹,一点点涟漪。
他紧紧得抱住手中的盒子,在心中默念着对不起。最终,他落到了地上,轻轻得,像一片花瓣,一片羽毛,轻轻得落在了地上,宣告着他的灵魂也这样轻轻得亲吻着大地,渗入了土壤之中,开始着另一段新的游记。
希望如同萤火,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带着柔和的光晕,期待着一次又一次的相逢。
不知该如何对待这模糊的记忆,更不知该如何对待这鲜红的事实。
世事无常,命中注定。
当我面对着这末世回旋的碎片,也许会明白,那回不去的曾经,是多么让人留念。
我回忆,我怀念,我感伤。
那一点又一点刻画在花瓣上的回忆。
在草长莺飞的季节,
温暖如春。
时间的转轮依旧不停的转动着,影鱼也依旧不停得寻找着那些碎片,他们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在发现记忆的时候才会有一丝丝情感抽打着神经。众多黑色墨团之中,有两个个异类,他们每天都带着微笑,每天都结伴而行,因为墨鯡,在时间的河流之中,还找到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