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归舟渐渐发现，单小刀是颗特立独行的蛋。
    兽族多桀骜难驯，不愿受制于人，尤其是神兽，恐怕打从心里便把人类当作卑微蝼蚁嗤之以鼻。
    但单小刀却完全没有这种自觉，每天十二个时辰总有八九个跳在涎皮赖脸纠缠他的路上，挥之不去，斥之亦不退，无赖到了极点。
    至于另外三四个时辰，单小刀则在做一些稀奇古怪，连在东篁大陆游走上千年，见惯大风大浪世间百态的他都始料未及的事。
    比如今天久雨初霁，被潮气压得沉黏滞闷，甚至有些发霉气息的空气终于重新爽利起来，他心情不错地踱到书房，铺开宣纸，执笔将空中九重阴霾将散的壮象尽数泼墨纸上。
    桌案上还摆着一壶酒，酒名竹叶青，色浅如水，初入口时并不解意，待灌入喉中便极致快意酣畅淋漓，和他现在所画的天光裂云图无疑是珠联璧合。
    ‘咚咚咚’
    单小刀蹦跶进屋，趴在管归舟脚边听他作画。
    管归舟见他一动不动难得温顺，便由他去了。
    一人一蛋，一动一静，素色锦衣加身，仅腰间玉佩挂绳呈妖诡血色的人俊朗如临江之仙，而通体莹白，被晴阳洒上溶溶乳光的蛋则钟灵毓秀，这画面显得极为赏心悦目。
    可惜好景不长，单小刀很快失去耐心，循着墨香找到一支管归舟暂搁不用的兔肩紫毫笔，先探身仔细感受了一下笔尖的位置，然后把蛋壳蹭在笔尖上下左右摇摆起来。
    管归舟当然注意到了单小刀让人费解的举止，但总觉得他若真被吸引过去看详情就输了，便放下毛笔，背对单小刀走向门口，斜倚扶栏，手指夹着酒壶细颈悠然轻晃。
    ‘啪嗒’
    单小刀丢下毛笔，像只捡回主人抛出骨头的小狗般欢乐地跳到管归舟身后，不像平时那样用蛋壳蹭他的锦衣下摆，改用小鸡啄米式不断轻点，像是撒娇央求他低头看看自己。
    管归舟不予理会，告诫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给单小刀他想要的关注，这相当于配合了他的死缠烂打，他今后势必变本加厉。
    单小刀从轻到重点了足有上百下，管归舟却始终不动如山立场坚定，终于，单小刀不点了。
    知难而退了么？管归舟欣然以为找到了对付单小刀的办法。
    却不料单小刀只是意识到被动等待没有效果，转而采用了主动进击的方式，摸索着跳出门一跃而上扶栏，然后雄赳赳气昂昂把正面对向了他。
    本来一颗蛋是无所谓正面反面的，但此时此刻，管归舟很肯定单小刀朝向他的一面是正面。
    因为这一面上有一张脸。
    准确的说，是两上一下三条不平滑曲线组成的简笔画，上面两条较短，呈拱形，下面一条较长，呈凹月形，粗看之下就像一张笑眯眯的人脸。
    管归舟微怔。
    旋即，莞尔。
    自从用简笔画取悦管归舟成功后，单小刀便奋发图强，打算再接再厉，画出一张倾城倾国人见人爱的美颜来博取未来主子青眼相看。
    不厌其烦地和毛笔缠绵了好几天，单小刀终于画出了一张眉眼鼻子俱全的人脸。
    但鉴于这是在盲人摸象的情况下完成的，单小刀不是很有自信，所以在觐见未来主子之前，单小刀决定先去找若拙和若鱼问问意见。
    单小刀虽然目不能视，但不影响他找人，毕竟这些天他在管府除了对管归舟死缠烂打之外，也很有心地从磕磕绊绊中总结出了管府的大致地形，并记下了府里各人的气味。
    管归舟身上是悠远宁和的古籍墨香冗杂着些微酒香，厨子身上是撩人口胃的油烟姜葱味儿，若鱼身上总带着麦芽糖桂花糕之类的甜食味，而若拙……
    单小刀歪了歪小脑袋，那个严肃老成的少年闻起来很像以前言家管理军火库的都尉，看似平静，却从衣襟深处散发出冷硬玄铁和炙热火药交织的气息，犹如刻意压抑的猎豹般危险至极。
    在通向内院的游廊上，行色匆匆的若鱼和若拙被单小刀拦了下来。
    “若拙，这颗蛋好像有事找我们。”
    在屡次绕行失败后，若鱼终于意识到单小刀意有所图。
    “哎呀，你给自己画了张脸！是想问我们画得好不好吗？”
    若鱼笑眯眯道。
    若拙单膝跪下仔细端详了单小刀片刻，一板一眼叙述道：“高低眉，死鱼眼，蒜头鼻，肥肠嘴，最后，头发画得太稀疏了，有几个地方像赖头。”
    单小刀呆立了片刻，然后啪嗒一声脸朝下趴在地上，半晌没有动作。
    若鱼捧起怏怏不乐的单小刀，对光照了照，“哎呀，怎么又有水了，最近也没下雨啊，是不是若拙说话太毒把你惹哭了？”
    若拙闻言脸色更肃穆，皱起眉苦思冥想该如何补救，若鱼却摆摆手打发他道：“我来安慰他吧，你去通知先生府里来客了，是断城主府上的幕僚，想来看看蛋的近况。”
    若鱼接着把单小刀放回地面，拍拍蛋壳道：“别难过了，其实你画得很成功。”
    成功个屁，单小刀哽咽一下，悻悻地甩了甩小尾巴，满脸愁云惨淡。
    听刚刚若拙的形容，他的大作简直是丑得惨不忍睹，未来主子本来就够嫌弃他的了，看见这张脸不暴怒摔蛋才怪。
    “你这么努力一定是为了讨好先生，先生是不会在意别人的外表的，反正他天天照镜子对什么丰神俊秀清雅出尘都看腻了，反而是你这种独特的长相或许能异军突起。”
    若鱼正色道。
    单小刀闻言陷入了沉思，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很古怪，但不得不说是有逻辑的。
    若鱼见状乘胜追击，用极为诚恳的语调道：“正好我这儿有一盒胭脂，要不……你再抹个腮涂个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