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惊破霓裳羽衣曲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50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隆冬岁末,雪覆昆仑。
    安宁静谧的昆仑山,有风暴骤然平地而起,夏氏一族百年的平静时光,就此归于记忆残骸。
    “快、快,那边,哎呀,没水直接盛着外面的雪泼就是了!这当儿谁有空等你去井边汲水!”
    “动作都快着些,这屋梁若是烧垮了,别说庄主饶不过,咱们自己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易叙手按长剑,火光犹如血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剑眉郁结,整个人仿佛雕塑立在院中,耳边响着赵总管一叠声的催促,一声又一声,慌乱无比,映着祠堂的火光熊熊,生生刺破了昆仑静谧的夜空。
    有重铠声音响起,是乌云骑独特的玄甲铠胄触地的沉闷声音,“禀告总管,三爷和宁少爷冲破了我们的包围,已逃亡昆仑南侧一路。我等无用,未能拦截下三爷!”
    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易叙偏头看向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未能拦下?为何?”
    “此番之事,三爷筹谋良久,携带之人皆是平时心腹,武功着实不弱。骤然发难之下,我等一时不慎,中计被三爷引到昆仑南侧冰湖之中,冰上作战,一时间兄弟们措手不及,才。。。”
    易叙眼中有锐利锋芒闪过,轻轻一哂,“康淄,你跟了我很久,你觉得这些说辞骗的过我?还是你想让我拿这些话去回庄主?”
    侍卫副统领的头顿时低了下去,再不敢发一言。
    “你们是夏氏的乌云骑,没有庄主的命令,不敢对三爷动手,无可厚非。就是我亲自拿人,三爷若跟我拼命,我也不敢当真与他为难。说到底,三爷是主子,我们只是下人。此番捉拿之事,未得庄主示下,已是大胆逾矩了。你们不敢拦、拦不住,都没什么,但千万不要自做聪明,拿什么冰上作战说事。这次能拦下三爷,交给庄主发落当然最好,既然没拦下,就要仔细想想该如何回话。不敢拦,是你们对主子的尊重。拦不住,便是我乌云骑的无能。此中的区别,好好想明白。”
    不再多看一眼面色苍白、僵硬跪在雪地中的属下,易叙淡然转身,“舒少爷虽然能做主,可终究是晚辈,而且身体不便。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得,只有请庄主出关,亲自主持大局了。”
    昆仑山,自前代怪侠夏弗临避世隐居其中,不问世事,已是二百余年的光阴静静如水流过。但夏氏的后代并没有如先祖避世山中的本意一般,远离红尘俗世,不再插手江湖事务。而是凭借着博学浩瀚的武功和种种说不清的机缘巧合,在冰天雪地中树立了犹如昆仑山脉一般巍峨不可动摇的威信名望。昆仑夏氏,站在陡峭壮丽的山巅,俯瞰着辽阔浩大的中原武林。
    昆仑山的“归去山庄”历来为中原人士称奇,谁也不知道在那样气候寒苦的重重白雪之下,是怎样的人力才建起如此楼阁掩映,亭台玲珑,美轮美奂的江南山庄。素日当真是昆仑山脉中的一道奇景,令人叹为观止。
    此刻易叙穿行其中,脚步匆匆,对周遭一切的慌乱视而不见,恐慌紧张的情绪几乎蔓延到了山庄的每一个角落,衬得洒落的月光都显得寂寥不堪。
    绕过九曲回廊,假山怪石,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很普通的院子,就如同寻常人家的柴扉荆棘,篱笆围绕,一派山野风光。在整座富丽堂皇的山庄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
    隔着柴门犹几丈之远,易叙便停下了脚步。身后并无他人,前院的吵闹喧嚣似乎都被风雪远远的隔开了,这小小的院子自成了一方天地,有着自己的哀苦喜乐,不愿参与别人的悲欢离合。
    “打扰庄主闭关,属下先行请罪。实是此番事大,只能请庄主示下。”跪了良久,易叙终于开口。
    院中一如既往的安静到毫无声息,也不知院中人是否听到。易叙再不发一言,只静静跪在苍白寥落的冰雪中。
    终于,有苍老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何事?”
    易叙舒了一口气,再度开口。今日种种的惊心动魄,百转千回,犯上作乱,密谋篡位,阴谋败露,火烧祠堂。到他的口中,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说了出来。语气不带丝毫波澜,仿佛他不知道,这件事,将会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以至不可收拾。
    他说完后,院子里沉默良久。之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带了隐隐的怒气,“我这三儿子着实成器啊,我闭关不过十日,竟闹出这样翻天覆地的动静。原先倒我是小看了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是你下令乌云骑务必阻截?”
    “是舒少爷的意思。但舒少爷独对三爷和宁少爷,早已身负重伤,属下赶到时,只交代了属下务必拦下三爷便昏了过去。后是属下传令,乌云骑全军出动,分头拦截。”
    “哼。”院中人嗤笑一声,“是你下令,自然心存犹疑,难怪他们拦不住那两个混账东西!”随即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惜了徵舒一片苦心,今日留不住他们,让他们下了昆仑山,且不说后患无穷。夏氏出此逆子,难免沦落成为武林中人的笑柄,不但先祖蒙羞,且是遗讥后世!”威严的声音又软了下去,“这孩子本来就身子不好,何苦这么拼命。便是让那个逆子的小算盘得逞了又如何?当真以为他能翻得过天去不成?若他此番又有损伤,我。。。”
    声音的主人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话到了此处戛然而止。
    易叙深知掩藏在平静话语下的刻骨往事,那几乎成了整个山庄的禁忌,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又等了许久,院中人才开口:“传我的命令,今日起山庄严加防备,把守住所有出入口,不准任何人进出。彻查此事,所有牵涉人等,一律囚于水牢之中,等我亲自审问。”顿了顿,语气中带了萧瑟的寒意,“宁枉勿纵!”
    易叙明白这几个字的分量,按着剑柄的手微微发寒。
    “所有受伤人等加倍抚恤,近一个月的时间无须他们当值,好生休养即可。尤其是徵舒,让庄子里所有的大夫一起斟酌医治,若是他们拿捏不准,立刻拿我的名帖快马加鞭去请言郁。告诉他,夏氏庄主请他出山,治好我的孙儿,归去山庄中所有的名琴任他挑选!”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这位脾气古怪的神医给不给夏氏这个面子。”
    “至于那两个混账东西倒算的清楚啊。我要坐镇庄中以防变故再起,徵舒身子不好,又吃准了乌云骑不敢当真对他们动手,哼,以为逃出了昆仑就是万事大吉吗?天真的过分了!”顿了一顿,又道,“易叙,你即刻修书一封,寄给天池老人。就说我的意思,他悉心教导了离迦这么多年,如今时候到了,该让他下山历练历练。第一件事,就是带回他那不成器的叔叔和堂兄!”
    “另外,将祠堂迁到凌天阁去,选个日子,举行祭祖大典,我亲自将夏奚和夏歧宁自族谱中除名开革。此等逆子,犯上叛乱,罪无可恕。祸起萧墙,实是家门之辱,愧对先人,玷污昆仑夏氏百年清誉。此等罪愆,非我之力可补过万一。传讯江湖武林,我昆仑夏氏,再无这两个令祖宗蒙羞的不肖子孙!”
    易叙俯首行礼,领命而去,黑色的披风铠甲泛着冷凝的光芒,幽暗的色泽似是自地狱归来的黑色亡灵,冰冷的不带活物声息。对这次动乱的清洗,自此开始。
    “吱呀”一声,一直紧闭的门扉缓缓打开。黑色的衣物上绣了金色的滚边,大气而不失庄严,他缓缓迈出门槛,月光下,是一张苍老而清匷的面容。
    山庄中依旧是乱声沸腾,火光映红了天际。老人双手负于身后,凝视着冲天的红焰,雪地的冷光倒映在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那种肃穆的威严,更胜过了寒冬的萧瑟肃杀。
    “哼,看来他是知道我有意传位离迦一事,才铤而走险,闯下如此大祸。倒是我看走眼了,平素里瞧着闷声不响,安分的很,竟然也觊觎庄主之位。只是早知自己无此福分,便该打消妄念,安分守己才是。哼,豺狼之心,可见一斑!”
    归去山庄的主人,夏氏的掌权者,刚刚过了八十大寿的夏老爷子,于这场精心筹谋,骤然而起的动乱,已是动了雷霆之怒。
    可他再没有说什么,抚恤,追捕,逐出门墙,所有能做的,能挽回夏氏声誉之事,都已安排妥当。“离迦。”嘴角边浮出一丝笑意,“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大雪初靖,院中冰堆雪砌,纯白一片,宛若琼瑶世界。天上星光灿烂,覆盖在昆仑的深冬,浩大空灵。墙角白梅树树,暗香浮动,幽幽袅袅,绵绵不休。
    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夏老爷子摇了摇头,转身自房中取出一壶酒。
    他提着酒壶,缓缓走到院中,定定的瞧着墙角一树梅花。轻轻抬手,苍老的手抚上同样苍老的枝干,黢黑的枝干上白梅点点,恍若冰雪精魂。他看着眼前的梅花,原先的严肃逐渐冰消雪融,露出一个微笑,昔年倒映过无数刀光剑影的眼睛里,此刻,是从容安稳的平静。
    “每年十二月,我都在这里陪你。五十三年,你都走了五十三年了。”他喃喃自语,“昨晚梦里,你一身白衣,站在大漠的漫天黄沙里,背后掩映着夕阳如血。我以为时光倒流,老天终于给我机会,让我重新作出选择。可是,我怎么跑,怎么追,你都离我那么远,神色漠然、不发一言。这么多年,你还是恨我是么?所以才这么折磨我?其实你何须如此,自分别那日,我此生再没有一天舒心的日子。”
    他仰头,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语气中染上悲凉之意,“我近来觉得身子越发不好,多半是大限已到。可归于黄泉,我又有何面目见你?挽儿早早撒手人寰,我竟连他的一双遗孤都看顾不好,徵舒、徵舒,他本该冠盖京华,名动武林。可如今却目盲手废,困于这山庄一方小小的天地。这些年我遍请世间名医,可连乐游那家伙都束手无策!没有法子,总是没有法子!我夏阙的孙子,少年英才,风华正茂,难不成真要如此庸碌一生?”
    许是喝的急了,他猛的咳了起来,酒水落在地上,玫瑰色的酒水星星点点,雪地里霎时便如盛开了无数娇艳红梅。
    他看着零落的酒水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丝笑意,“你已经八年没有见过离迦了吧。离迦总算平安长大,也不枉我当年忍痛将他远远送去天山。这孩子孝顺,平日里见着什么稀罕物件总惦记着捎回来一份。这酒是塞外有名的‘胭脂红裳’你尝尝?”
    夏阙倚靠着梅树枝干,随手倾倒下整壶酒水,星月朦胧,将周围的虚化成了飘渺的不真切,微风反反复复的吹拂,有雪花合着梅花从枝头飘落,转瞬消失在丛丛的积雪中。
    “我一生沉浮,风浪叠催,能活到这个岁数,早已够本。我别无它求,只盼能顺利将大位传于离迦,看着我的好孙儿执掌归去山庄,也可卸下这副重担,安心离去。儿子不成器,孙子却没让我失望。徵舒和离迦,都是好孩子。。。”
    “待尘世之事了结,我便可安心去见你。真到那天,只怕你也不认得我这副老迈昏聩的模样。光阴匆匆,流年急急,时间总是不肯饶人啊!”有酒水溅落在雪地上,星星点点,斑斑驳驳的甚是好看,“你生前爱酒,咱们重逢那日,先高歌痛饮一番如何?”
    有细雪骤然跌下枝头,不知可是葬于五十三年前的魂灵,无声的回答。
    南疆春盛,花火晴岚。
    日光透着林间细密的缝隙洒下来,映着一地的斑驳碎影。南疆气候早暖,此刻已是开了漫山遍野的花朵,远望如红烛朗照,花雾浮动,暗香飘渺。
    春日盛景,却被匆忙奔逃的脚步声打乱。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林中奔走,似是跑了许久,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后头一人脚下一绊,整个人踉跄一下,登时摔在地上。
    他也不站起,原地坐着,怒道:“不跑了!这南疆的地势弯弯绕绕,咱们七拐八绕的跑了这么远,夏离迦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别想追过来。”
    他这么一停,前头那人只得也停下,“怎的如此没用,昆仑到南疆这关山万里的都过来了,还怕这一小截路吗?”
    “哼,我们关山万里的过来,不是照样没甩掉他?这一小截路,走不走有何区别?我怕没被他抓回去,反倒先把自己累死了!”那人倚着树干大口喘气,显是累的狠了。
    日光朗照,森林中越发显得幽深静谧。他的声音有些犹豫,“爹,你说,如果被抓回去,爷爷会怎么处置我们?”
    先头那人见他不愿再走,索性也往地下一坐,平复因奔跑而混乱的呼吸。听的此问,冷笑一声,树叶中撒下细碎光影,斑斑驳驳似烙在心上的疤痕,“真到那一天,你定会后悔今日未死在南疆。”
    这两人正是在夏氏叛乱中仓皇出逃的夏奚和夏歧宁父子两。此刻,距离那场雪山之巅的动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哼,早听说爷爷的铁腕。怕什么,自动手那日,我便再没把这条命放在心上!”
    夏奚看了他一眼,倒笑出声来,“到底是我儿子,有种!”
    夏歧宁桀骜一笑,“富贵险中求,理所当然!”
    两人逃亡日久,此刻已是精疲力竭,狼狈不堪。一时久久无言,夏奚仰起头,抬手遮住落下的阳光,语意中有掩不住的落寞,“终究还是失败了,苍天何其不公!难道我这一生,始终比不过大哥?”
    “天意难敌人心,上天成全也无用。谁让爷爷的心,从未在我父子身上!”夏歧宁支起身子,幽幽道:“他想将庄主之位传给大伯,大伯去世了,就传给徵舒,徵舒受伤,就给十岁送去天山的夏离迦。算来算去,他偏心的都是大伯一脉,何曾看过我们一眼?”
    夏奚神色平静,双拳却不自主的握紧,“自我有记忆之日起,父亲就只关心大哥,文字武功都手把手教,要什么便给什么,从未说过半个不字。我原以为,他是长子,又聪明伶俐,得父亲欢心也是有的。后来大哥没了,我以为他会在意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可他……一心只待那两个小鬼好。徵舒出事,他一夕之间便似老了十岁。离迦尚未归来,便绸缪大张旗鼓的传位给他。我以后,竟要向这个小辈行礼?”他疲倦的闭上眼睛,“父亲,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儿子?”
    夏歧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极度的失望、哀伤。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一副温和而彬彬有礼的模样。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要求,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所以那晚父亲大醉之后来找他,目光灼灼,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我要庄主之位,父亲不给,我就凭自己本事抢过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只是一时醉酒胡言,不过置之一笑。
    可是父亲酒醒之后,却没有把酒后的话语抛诸脑后,而是异常坚定的开始了种种谋划部署,趁着爷爷闭关,偷偷支开易叙,将把守祠堂之人安插为自己的心腹,甚至还用钱收买了一批死士,制造大量的混乱,企图换走夏氏庄主的象征,十二翟璧月。
    他以为父亲是想要得到庄主之位,是啊,谁不想得到呢,夏氏的庄主,武林中一呼百应,整个昆仑之中,唯我独尊。可是他明白,爷爷的心中,早已定下了下任庄主的人选,那个人,是他的堂弟,夏离迦。
    无上的荣光,他看着主持家族祭祀的爷爷,一身黑衣,手握十二翟璧月,静静站在黑瓦红梁下,庄中之人齐齐跪在院中皑皑白雪里,无人敢发一言。日光朗朗,也不过成了陪衬,唯有爷爷威严肃穆的背影,成了真正不动如山的骄傲荣光。
    一令出而天下动。没有人抗拒的了。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振奋于父亲有此魄力,敢于争取自己的前程。
    夏歧宁一声轻笑,“爷爷说我们犯上叛逆,狼子野心。他为何不想想,是谁把我们迫成这样,若他未曾偏心几十年,何至于今日?”
    夏奚猛地睁开眼,“若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还让我知道了一些旧事。真是可笑,父亲当真老糊涂了,夏家立于昆仑数百载,声名赫赫,威震天下。先辈筚路蓝缕,创下归去山庄偌大名头,夏氏的百年基业,竟要葬送在不相干的毛头小子手里吗?”
    正当此刻,风中远远一声清啸传来,清朗明亮,“三叔,宁兄,还请留步!”
    随着清啸声同时而至的,是一个青色的身影,飞鸟般的掠过头顶,空中轻巧一个旋身,稳稳落在他们身前,拦住去路。
    来人一身青衫,眉若剑锋,目似朗星,英气磊落,气韵湛湛。持重沉稳,皎然如金乌初升,气度端方,明澈似月华乍现。仿若郁郁翠竹拔地而起,风过竹海,尤有少年清冽气息。
    那人拱手抱拳,微微沉腰,甚有礼数,“三叔,堂兄!”
    夏奚扬了扬眉,“好侄儿,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来人正是归去山庄少庄主夏离迦。他十岁离家,随天山老人习武,已整整九载。此刻奉命追拿夏奚父子,一路自极北昆仑追至南疆,终于追上二人。
    他拱手行礼,语音清晰,“小侄离家数载,没想到初见竟是这番局面。”顿了一顿,“我并不愿对二位拔刀相向,三叔也莫让小侄为难。”
    夏歧宁一声冷笑,“我最讨厌你们兄弟这副假惺惺的模样,装给谁看呢?先礼后兵的戏演完了没?这一路你用尽了手段,我下山所带的一百余人尽数折在你手里,却始终不敢明刀明枪的打一场。”话音未落,长剑“刷”的出鞘,剑锋直指夏离迦。“来来来,我们比拼比拼,也让我瞧瞧天山老人的高足,究竟是多了不得的本事!”
    还是夏奚沉稳,抬手拦住夏歧宁,“离迦,你是势必取我父子性命了?”
    “侄儿并无这样的意思,只是此番事大,火烧祠堂,杀戮护卫,偷取至宝,叛逃下山。于情于理,是三叔和宁兄欠一个交代。”夏离迦抬起头,沉声道,“只消两位随我回去好好认错,毕竟亲生父子,爷爷决不至于真下狠手。”
    “这时候装起好人了?夏离迦,你杀我手下的时候可狠辣的紧啊!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会做表面功夫,让人看了就讨厌!哼哼,我父子一番谋划瞒过了庄里所有人的耳目,独独骗不过一个瞎子。瞧他瞎了整整九年,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倒是心明眼亮的很,一点小动作都瞒不过他。”夏歧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夏离迦,冷冷道:“我说,你别以为杀了我父子,你庄主的位置就能做的稳了。做堂兄的奉劝你一句,好好防着点,你哥哥眼瞎心不瞎,此番借你之手弄死我们。再找个由头弄死你,庄主之位就是稳稳的囊中之物。”他一声嗤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真好算计!”
    他明知夏离迦和这位亲哥哥关系最好,却偏偏说出这一番话来,摆明不让夏离迦好过。
    夏离迦却只付之一笑,“我哥哥眼瞎手废,三叔和宁兄依旧不是对手,爷爷天纵英才,自有识人之明,才不愿误了夏氏前程。可惜两位不明白爷爷苦心,只一味怨怼,以至走入歧途,铸成大错。”
    “两位与其替我担心,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去跟爷爷解释。祸起萧墙,我夏氏颜面扫地,贻笑江湖,也不知道到了九泉之下,可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夏歧宁抬手长剑一指,愠怒道:“夏离迦!莫要欺人太甚!”
    夏奚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很好!这话我倒是想问问父亲,我夏氏独守昆仑,偏居一隅,先辈历尽艰难,才创下今日辉煌,名满天下,载誉武林。后人守业尚且不足,他却拱手让给外人!来日归于黄泉,他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他长眉一扬,“小子,咱们之事,今日势难善了!若你有命活着回去,替我将这话带到。我虽背叛了父亲,可我对得起夏氏!堂堂正正,俯仰无愧。不但无愧,亦且无悔!”
    这话听起来颇为奇怪,夏离迦却依旧微笑,“小侄自会替三叔把话带到。不过忘记告诉三叔一件事,去年的十二月,三叔下山的第三天,爷爷已经主持祭典,敬告列祖,将你们从族谱上除名。说起来,二位于我夏氏,毫无瓜葛。三叔便是再无愧于心,与我夏氏的列祖列宗,也无甚相干了!”
    夏奚怔了半晌,方才断续开口,似是极度不信,“你胡说!绝不可能!我……我才是夏氏唯一的嫡子,怎么会?父亲……父亲绝不可能如此狠心!”
    “看来三叔逃亡日久,竟连这样的大事也不晓得。夏氏百年以来,从未出过犯上作乱,夺位继任的不肖之子。三叔丢尽夏氏颜面,爷爷自要设法补救。现在武林中尽人皆知,夏阙庄主,只有两位儿子,且都英年早逝,并无三爷。我现在叫您一声三叔,不过为着晚辈的尊重,您可别误会。”
    夏奚愣得半晌,忽的仰天长笑,声震林稍,笑声中尽是悲苦之意,“父亲啊父亲!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从未得过半分关心。倒为这两个不相干的小子,悬了半世的心。我是嫡子,却被逐出门墙,革于族谱,除名后世,您当真铁石心肠!”
    夏离迦只淡淡道,“自己做下的孽,原怨不得旁人。”
    夏奚盯着他,神色间竟似有些扭曲,“我为何叛变,父亲心知肚明,便是孽,也是他做的孽!”剑锋所向,寒光一闪,似是带了咬牙切齿的恨意,“夏离迦,我绝不会让夏氏落在你的手上!今日,有你没我!”
    长剑一抬,攻势骤起,似狂风暴雨的往夏离迦而去。夏离迦并不招架,只侧身躲避,让了三招,身影一滞,“小侄已经让过三招。三叔还不罢手,那便莫怪小侄无理!”
    夏奚玄不睬他,依旧步步紧逼。
    手腕一抖,夏离迦长剑出鞘。剑刃锋锐绝伦,薄如秋水,翻转之下余音不绝,隐隐似有虎啸龙吟之声,一望可知绝非凡品!
    夏奚一怔,“昆吾剑?”冷笑一声,带了凄楚的意味,“你初出茅庐,他到底怕你吃亏,不惜将昆吾给你。夏氏庄主的配剑,走到哪里,人人都要敬重容让三分。”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这样的绝世名剑,不是你配用的!”
    话音未落,剑光似飞雪而起,招招式式,如江水涛涛,山峰连绵,直奔夏离迦而去。
    “歧宁不准插手!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夏氏之主?我倒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夏歧宁在一边空自着急,他知晓父亲的意思。他于庄主之位耿耿于怀,意气难平,见着昆吾之后愈发气恼。今日若不与夏离迦公公平平打一场,光明正大的赢他,终究难出这口气。
    只见南疆小小山谷之间,剑气纵横,周围花木激荡而起,纷纷扬扬,彷如花雨天坠,绿波轻漾。两个人影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其中穿梭不停,剑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打的难解难分。
    夏歧宁越看越是暗暗心惊。他原以为,就算夏离迦这十一年来小有所成,终究年岁尚轻,这样堂堂正正的比试,父亲决不会输。
    而如今在他的眼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夏奚落在下风。
    说落在下风都是留了情面,应该说,根本不是对手。
    昆吾寒芒若锐利的星子划过,夏奚的宝剑从中断成两截,无力地跌落在地。夏离迦的掌风掠过,大口鲜血自夏奚口中喷出,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他一个健步冲上前去,“爹!”
    鲜血自夏奚嘴角溢出,他呸的一声吐出口中残血,用手背一抹,“你学兼天山、夏氏两派之长,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夏离迦居高临下的瞧着他们父子,“两位这就随我回天山请罪罢。”见了夏歧宁愤恨不平的神色,语音淡然,“堂兄若是不服,咱们大可再来过。”
    夏歧宁怒极,反手拔剑出鞘。夏奚长剑撑地,勉强站起,“罢了!我父子加起来走不过你手下三百招,无需再斗。”他盯着夏离迦的眼睛,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你别得意,那不过是父亲偏心,你的武功都是他亲授。又尽得天山老人真传,此战之败,非我之过。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我随你回去便是!”
    夏歧宁张口似有话说,却见夏奚横了一眼过来,似在暗示什么。神色变了几变,终究按捺下来,只冷哼了一声,再不多言。
    夏离迦剑尖往地上一点,“三叔纵火烧祠堂之时,便该料到今日。”右手虚引,“这边请吧!”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