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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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医院里还是那样一副景象。走廊尽头的特护病房,心率监测发出有序的“嘀……嘀……”声。梁景跟在东方淮身后走进房间。窗帘拉着,屋内晦暗。如果没有人告诉过梁景床上躺着的这位老人是曾经在G市名噪一时的杀手,恐怕他永远都想不到。这个曾经亲手收割他人性命的男人已巍巍老去,躺在病床上靠着医疗器械维系着生命,生命几乎已经走到终点,油尽灯枯。东方淮在老人床边坐下,低声向昏迷中的长辈说:“舅舅,这是梁景。是我的恋人。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了。”
    梁景看着东方淮握着老人枯瘦的手。这一双手握过多少武器匕首?他所做过的事理应是让人害怕,而如今却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枯老将死。东方淮话并不多,他并不是那种坐在病人身边能絮絮叨叨讲很久的人,将自己的近况做了描述,又提了关于当年杀害母亲的那几个人,前后也不过五分钟便是讲完了。梁景不适应这样子的氛围,这种压抑的气氛让他有些难受。东方淮又坐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舅舅,我还有菲律宾最后一单,等到跑完,就彻底退役了。等我回来看你。”
    从病房里出来,梁景本来是想拿烟的,想了想,伸进口袋的手指还是拿了出来,两指靠着按在了唇边。
    “你舅舅……大概还能撑多久?”
    东方淮握着他的手,两人缓缓走下楼。
    “医生估计,最多到这个月月底。已经靠着机器在撑了。他自己也痛苦。我是希望能够就这样让他去了的,但是姐姐还想让医生再治一治。”
    其实他们两个都知道不管再如何治疗,所能做的只是延长老人的痛苦。癌症已经到了扩散全身的地步,能拖到现在,医护人员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说到底真正和东方六韦性格相似的还是东方淮。他能够看开,既然已经没有希望,不如彻底放下执着,好给老人家一个解脱。在同一件事上,过去比他果断很多的表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执着于治疗。其实也不是真的寄希望于治愈,大约不过是想要再留他在人世几日。这个世界上姓着东方而与东方曼同一血脉的,只有东方淮和东方六韦了。
    “你这次去菲律宾,要多久才能回来?”
    “两周。”
    “那你注意安全。”
    东方淮揉了揉梁景的后脑勺:“你也是。”
    医院门口,老远就能见到一辆SUV按了按喇叭。安沁从车窗里探出头:“别墨迹了。快上车。”
    梁景也不在乎这就是在医院门口,扯着东方淮留下一个告别吻便转身朝安沁的车子跑去。打开后座车门,安沁发动了车子连声“啧啧”:“日子过得太甜蜜了啊,梁警官。你是一点心事都不放啊?”
    梁景吹着口哨没答话。看了眼车窗外还没有离开的男人,嘴角带笑。安沁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开始严肃起来:“你知道许思敏来自首的事吗?”
    闻言,梁景眉头挑了挑:“那个女人真的去自首了?”
    “怎么,你知道?”
    “昨晚上她忽然来找我,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事。莫名其妙的。”
    “昨天晚上?许思敏是昨晚到市局自首的。她自首前去找你做什么?”
    梁景并不打算将他哥哥那边的关系透露出来,想来许思敏也不会没事找事和警察说这种事情,因此也只是伸了个懒腰敷衍过去:“我不知道啊。天晓得呢。”
    安沁皱了皱眉,但也实在是想不出来那个女人所为何事,姑且将这件事放到一边,转而又说起另一件事:“丑帅带回来的证据正好能够给宋和伟和许思敏定罪。本来死缓是至少的了,不过许思敏说,要转为污点证人指控戚锐。你觉得她有几分胜算?”
    “……指控戚锐?有点难度啊——这事也奇怪,跳出来指控的居然不是宋和伟。对了,我记得北派的黑色收入不一直都被宋和伟抓在手上吗?”宋和伟有他自己的私心,黑钱这一块是大收入,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全部抓在手中,而戚锐也不知为何,似乎也是有意将自己摘离,竟然对他一直以来的行为都采取避让态度。因此,北派内部的分割也很明确,戚锐个人财产只涉及楼盘、建筑……他手里掌控着几个大的领导者,而领导者又各自有他们自己的小团体,宋和伟是众多领导者之中实力最为强劲的一支,他手上有一支为了贩毒组织起来的小型军队。这几日警方在实施抓捕的时候已经将他走私购获的枪支弹药统统没收。
    安沁开着车,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打着:“许思敏有她自己的渠道。我倒是不奇怪宋和伟没有跳出来说。丑帅已经讲过,这几年宋和伟和戚锐多得是不对盘,戚锐早就对他有所防备,又怎么会让他抓住自己的把柄呢?”安沁的手机忽然响起了来,女人按下耳机上的接听键,“喂?”
    那边说了几句,安沁一直沉默地听着。结束通话之后,她看了眼后视镜里后座的男人:“刚刚猴子告诉我,北河下游漫滩地带发现一具女尸,模样与一个近期频繁出入戚锐住在的女人相似。”
    “猴子什么时候去戚锐那盯梢的?”
    安沁回头一副鄙夷嘴脸:“我说你是恋爱谈傻了吧?猴子盯在戚锐那里都快两个月了。”
    “安沁姐,我每次回去都被陈队立马支使出去干活,再说有你在,做汇报这种事又轮不到我。我怎么知道猴子干嘛去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最忙最辛苦了。戚锐那边估计最近事情也不少,陈队派我们去支援猴子。”
    “又是我们俩?那丑帅呢?”
    安沁翻了个白眼:“人一个班上了四年了,当然会去放假了呀。小瞿医生早就跟我打听了,就差没去警察局接人。别埋怨了啊,回趟局,拿下东西,这次得折腾小半个月,你可得忍受的住啊。”
    “东方淮飞菲律宾执行任务去了。也刚好半个月。姑奶奶谢谢您操心了啊。”
    “不客气。”安沁只要一开到车少的地方就容易情不自禁飙起车速,一个急转弯,把没准备的梁景摔的是眼冒金星,揉了揉撞到车窗的额头,梁景龇着牙连忙系好安全带:“安沁,你知不知道你只有一个搭档,他姓梁名景现在正坐在你车后座上?”
    安沁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的一片口香糖,正放嘴里嚼着,弥漫开一车的薄荷味:“什么?我听不见!”车窗摇下来,“风太大啦——!”
    “……”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重新踏上这个千岛之国,四月的天已经很暖和。男人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袖衫,扔了钱在街道边的摊位上拿了一包万宝路香烟。这个城市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变化,这里有着和G市旧城区极其类似的破败与混乱。颜色鲜艳的招牌,间歇性会变暗的霓虹灯,摩托车轰鸣而过,喇叭、人声嘈杂成一片。
    奎松市是个秩序井然同时也极度混乱的城市,“女人还是妓女,男人仍旧是脱衣舞男”,在官员腐败、贫富差距造就的贫民窟里,实力强弱就是规则。这是东方淮最早开始杀人的地方。母亲去世后,东方六韦带着东方曼和东方淮来到这个地方,租住在一件狭窄而隐晦的小公寓,雨季的时候雨水不断地从屋顶漏下来。天空几乎难见晴朗,工业化的城市漫天的尘霾。东方淮第一次杀人用的是匕首。六韦是这样教他的孩子的,先冷兵器,再热兵器。这是家族传统。使用柔术灵巧地将高个的男人掀翻在地,割开大动脉的时候虽然没有犹豫,但到底还是手生,略微偏离了一些,血溅在了小学刚发下的白色校服上。
    死的是个醉汉,酗酒、吸毒、殴打妻子。这是东方曼盯了很久的“猎物”,东方六韦同意他们在外进行练习。上了初中的女孩背着书包,就坐在台阶上面看着弟弟一身血走进。
    “你是蠢货吗?”她用着一口刚刚学会的他加禄语骂道,东方淮低着头,手里的匕首还带着血,他和姐姐对话时则用的是英语:“Amanda,我的衣服脏了。”
    “我当然知道衣服脏啦,臭小子。爸爸今天也不回来,你明天上学穿我的吧。”
    小男孩鼻子皱起:“我不要穿女生的衣服。”
    “谁让你弄脏了,要不然今天晚上洗好,争取明天早上晾干啦。”
    一大一小还是孩子的两个家伙背着书包从街灯下离开,渐渐走进黑暗里。从他决议踏入黑暗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光明。
    “如果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连路都已经走不动了,你能够动手吗?”
    “我能。”
    “如果是一个怀着孕的女人,即将临盆,你还能够动手吗?”
    “我能。”
    “如果……”
    “只要是工作,我能。”
    一步步踩着刀尖走来,死亡如影随形,毫无愧怍,自甘堕落。心甘情愿沉沦在无间地狱,不懂丝毫感情、冷血的家伙如同死神一般执行着工作。杀手,与生俱来的职业与天赋。
    然而东方淮现在,却心甘情愿为着梁景剐去全身上下的锐刺,放干浑身上下肮脏的鲜血,一点点与过去生活脱离,即使久违的光线会刺伤双眼,将他彻底化为灰烬,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片刻迟疑。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节日,路上人很多,有人在路边击鼓。东方淮的目光很敏锐的捕捉到走过的几个巡警,不紧不慢的走入街道边的楼房阴影之中。人群来来去去,嘴里唱着他加禄语民谣,挥舞着手从他身边有节奏地跳过。东方淮望着已经走远的警察,将目光转开。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戴着墨镜穿白色T恤的男人,抽着烟,注意力被热闹的鼓队吸引过去。他身后的一辆车上有不少人正往一旁的小巷子里搬运什么。东方淮沿着桥廊缓缓靠近,鼓队的节奏越来越快,人们的欢呼也越来越高。有小孩玩着水枪,举着枪口到处洒水。
    男人身上被洒上了水,摘下墨镜咒骂了几句,小孩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跑开了。东方淮此时已经在他身后不远处。
    男人身后搬运的人正将东西全部搬进去,男人骂咧咧擦着自己胸前的水迹,一个人站在路边。
    阳光下忽然闪过金属的反光。
    男人轰然倒下,四周人尖叫着散开。四周只有惊慌的人群,谁也没有看见是谁动的手。男人的耳下至下颌出有一道近十厘米长的伤口,劲动脉被隔开后鲜血不断涌出,血液很快漫开一地。身后负责搬运的人回来后看见这一场景,未经思考便把枪对准了身后的人。男人的死立马在这个狭窄的小巷里引发一场枪战。
    子弹到处飞舞,东方淮将黑色鸭舌帽扣上,避开子弹与监控器。人群已经彻底混乱了,有不少人中弹,哇哇大叫。不远处能够看见一个女人头部中弹倒在了地上,化妆艳丽,从着装上看可以判断是这附近的站街女。血与脑部物质从女人左侧脑上小小的弹孔中涌出。逃命的人群不断在她身上踩过。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小女孩惊慌地大哭。没有人来得及去顾及那个可怜的孤儿。东方淮看了眼四周,略微迟疑之后,突然弯下身来,将哭泣的女孩从地上抱起,跟着混乱的人群一点点离开危险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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