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新陈代谢之后的身体重新记忆他的全部，与其说是被这个男人突然之间控制，倒不如说在梁景选择吻上他的那一瞬间，与他构成了共犯关系。
    梁景握着男人的手臂，声音略带沙哑：“你说的那个案子，现场有三名凶手，四把枪。你杀了几个人？”
    东方淮靠在他身后陷入沉默。梁景开口：“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交给同事。当然，我有我的底线。至少你现在杀得这些人，还在我的底线之上。”
    “三个。”东方淮终于开口，“秦方，是下令除掉我妈的人。一个是暴露我妈居住点，同时也参与了整个事件的人。另外一个，就是戴立升。”
    “暇眦必报。东方淮，看来你是这种人——不过，倒也没想到，戴立升以前还真干过杀人的勾当。”梁景有些不屑地笑了笑。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梁景侧过身来，面对着他：“也就说，杀人现场的那四个，你还有两个没找到？”
    “那个狙击手，藏得太好。”
    “警方那边陈案记录里面，有三个人可以确定性别是两男一女。所以有两个你已经找到了，就只剩下最后的那一个男人？”梁景看着他，“如果我没有猜错，戴立升，王志文，还有戴立升的妻子，是你杀的？”
    “戴立升，和戴立升的妻子，都是当初杀害我妈的人。”
    “你接下来还有谁要杀？你不觉得你钻进牛角尖了吗？”梁景抚摸着男人的眉弓，“你觉得你是受害者，你要把当初杀害你母亲的人全部杀掉。那你觉得戴立升的孩子呢？他是不是应该等到长大以后，反过来把你杀了？”
    “……如果他想，我等着。”
    “东方淮，适可而止吧。”
    “如果我查到了，自然会动手。”他看着梁景的双眼，“我答应了我舅舅，在他有生之年，我会替他了却心愿。”
    “现在整个地下世界有人设好了一个局，你本来不应该在这里面的，但是你已经被牵扯进去了。”梁景的语气有些着急，“有人在利用你除掉异己。”
    “我的职业，本来就是帮别人除掉异己。”
    他的话让梁景陷入了沉默，他起身走向浴室。东方淮坐在床沿，望着梁景的背影：“我本来就是边缘人物。所以我不在乎那些。”
    “东方淮，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不能死？”
    “……有。”
    梁景站在浴室门口低下头，没有看他：“那现在，再加一个好不好？”
    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东方淮靠在床上，合上了眼。
    梁景望着磨砂玻璃上的水汽蒙起又被水冲干净，他扶着墙，水流透过地漏下渗下去。有人掀开浴帘，男人走进来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也许男人与男人之间建立在关系上的感情脆弱而又敏感，然而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孤单的人想要相互取暖。他们都是游走在危险附近的人，对于那样的生活太过了解，便能轻而易举产生共鸣，对对方产生吸引。这种吸引囊括了性感、危险、理智、激情……梁景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要被这种满溢出来的情感砸晕，然而东方淮又何曾不是呢？在他生命的二十五年之中，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梁景这样的人。
    像是要在分分秒秒之内把自己所有的爱都掏空出来。用力的、用生命的、用疼痛的感觉来爱一个人。这样的人，他没有碰到过。梁景让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习惯于生存的黑暗原来那么空旷寂寞。
    看到光的人才会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身处于黑暗之中。
    但他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东方淮不知道，究竟最终会是梁景将他救赎，还是他将梁景彻底拖下深渊。
    Amanda把东方淮发来的短信删除。办公室里那个年轻男人抬起头来。女人拿着文件夹走过去：“Boss，已确认秦方死亡。戚锐封锁了消息。据估计，应该会在两个月之后举行葬礼。”
    周珉顺的指尖在纸业上轻点：“真精彩。Amanda，你玩过斗兽棋吗？”
    女人看向他。
    “猫吃鼠，虎吃猫，象打虎，鼠吃象。”周珉顺的手在桌前支起，“说不定，东方淮那一只鼠，能够彻底咬死北派那么大一头象。”
    Amanda沉默片刻，又汇报了另一条信息：“听说警方已在中缅边境实施抓捕。南派的人提前撤回，躲开了这次行动，损失尚少。刚刚入伙的是北派宋和伟的人，被抓进去了不少。其中有逃亡缅甸的，目前警方已启动引渡工作。”
    “是吗？对了，北派那批军火呢？”
    “他们正着急出售，我们的压低价格之后已经收货了。菲律宾的下家运输自理，现金交易。时间定在下周。这一笔，我们应该有几分赚头。”
    周珉顺点点头：“行，不错。就这些吧。”他看了看手表，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我回家吃老婆做的饭啦。Amanda，你最近还要去医院陪你爸爸，也是辛苦。阿辰想明天去看看老爷子。毕竟你是我得力助手吗。”
    “我爸爸，目前反正也是吊着。哎……反正，我也看开了，人年纪大了吗，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爸爸总觉得那是报应，劝他也没用。现在只能这样了。”
    “老人家的确容易固执。你能看开就好。对了，你弟弟找到剩下的凶手了吗？”
    Amanda摇了摇头：“线索很乱。已经死去的那两个人所说的几个名字，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应该是改名换姓隐藏起来。连当年跟随我姑姑的魏慧慧都可以变成今天的许思敏，还有谁不能呢？”
    “二十年前G市那么乱，想要藏个人太容易了。祝小淮好运。”周珉顺拿上了车钥匙，走进电梯，“对了，告诉他，如果需要帮助，你直接以我的名义执行就行。”
    “谢谢了，Boss。”
    “Bye。”周珉顺站在电梯门内朝着女人招了招手。门合上之后，Amanda拨通了东方淮的电话：“小淮，给你准备了单子。年后再回来。地址和任务，我发到安全邮箱。地点在日本。”
    “……姐，为什么又要出去？”
    “现在局势不明朗。年后你再回来。这段时间，我会让老信鸽的人帮你继续查。”
    “好。”
    安沁将枪械拆开后又重新组装了一遍。这一次开车的是梁景。从G市到达边境将近两天的路程，梁景开车要比安沁稍微慢一点，但好歹他开的比较稳。这次去，单纯是被老陈推来支援的。安沁坐在后座擦枪，看了眼梁景：“你和那个杀手，怎么样了？”
    梁景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坐在后面的大姐大，耸了耸肩：“就这样呗。我说服不了他，他也没办法说服我。”
    “你在局里不肯讲，现在能说了吧？”
    “能说什么呢？我就只知道，戴立升、王志文，包括我之前赶过去，发现的那个已经死掉的女人，都是他杀的。”
    “跟我猜也的差不多。”安沁调整了一下狙击镜，“你不觉得他杀的人的身份，都太微妙了吗？”
    “一部分人，他是作为报酬帮人杀的，另一部分，他说他自己查出来的，戴立升和他妻子都是当年杀害他妈的人。”
    安沁笑着望着他：“你是不是心里还挺爽快的。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想杀戴立升很久了。如果说东方淮他妈的死，给了他仇恨让他在今天不断的报复杀人，那老沈的死，大概也是你心里的一块心病吧？”
    梁景不置可否。
    “沈叔啊，是个好人。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就这样死了。其实他可以干很多的事，但是就因为戴立升——尸体在下水道臭了都没人看啊。太惨了，他为别人做了这么多，凭什么最后他要那么惨？”
    “所以，这个世道上，不是公平不公平就能解释得了的。”安沁望着他，“你的底线，和我们的其实不一样。”
    “是吗？”他无所谓的笑笑，“我觉得我的底线还是很明显的啊。”
    “你啊，和我们这群系统教育出来的人不一样。”安沁摇了摇头，“就算是丑帅，他也是以所有人的性命为底线，那个所有人包括犯人。我听说，你差点就要有案底了对吧？”
    梁景指了指他面颊上的那道刀疤：“是说这个吗？和人斗殴吗。你也知道我以前住在老城区，乱七八糟的地方，糟心事不少。”
    “所以你的底线，是建立在你那片乱七八糟的建筑之上的。你把那个地方的游戏规则，和你自己的底线彻底捆绑在了一起。”安沁终于打理好了自己的狙击枪，组装好，最后一枚零件嵌入之后，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你很自由。没有什么能够约束的了你。虽然老沈曾经评价过你，你有和警察相配的正义感与勇气，同样也有与警察所不相配的恻隐之心。要我说，他这话其实不对，与警察不配的，并不是你的那颗恻隐之心，是你自己的游戏规则，不是吗？你和东方淮，其实从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安沁姐，你这样讲，让我觉得好可怕啊。”梁景笑了，安沁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只是客观评价而已啊。我觉得挺好啊，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少了那种东西束缚，活的会恣意很多。还好，你有你哥哥一直拉着你，不然，说不定我们就真会以对手身份见面呢。”
    “你在害怕我走上歪路？”
    “你要走上歪路，那一定是一条不得了的路。恐怕警察署，又会多以头痛对象。”
    梁景的手轻轻握着方向盘：“好吧好吧……我当你在夸奖我。就冲安姐你这句话，我不会成为你们的头痛对象的。”
    “哎，话又说回来，你的那个对象——你们打算正式交往啊？”
    “至少不是现在啊。”梁景的脸色看来有些失落，“他大仇未报，我任务在身。这种状态，你觉得能好好谈恋爱吗？不行吧？而且，照着现在这种模式来看，真担心他下一个暗杀目标不是宋和伟，就是许思敏。”
    “那你会阻止他吗？你知道，陈队下一个抓捕目标，就是宋和伟。”
    梁景沉默了。安沁说：“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沉默。”
    “如果，我说，我也很想看着宋和伟死掉，你会把我踢出任务吗？”
    安沁长叹了一口气：“告诉我，老沈的死究竟在你心里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梁景再次沉默了。
    “你尽力。我希望，真正面对那一天的时候，你心里能够想清楚。”安沁拍了拍他的肩，“梁景，你知道，光杀了他们，不足以为老沈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