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后，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紫依与玄尘面对面地坐着，桌上，清茶还冒着热气，丝丝缕缕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
    “紫婴，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吧。”玄尘淡淡开口，将这一室的静谧打破。光线从窗户中洒落下来，映在他的脸上，似是镀上了一层轻柔温和的光晕，衬得整个人更加飘逸。
    “是啊。”紫依回答，嘴角有着笑意，“我很庆幸当初作了那个决定，这世界上少了一个亡魂，少了另一个薛紫依，而多了一个如此可爱的薛紫婴。”
    “那个孩子，”玄尘一顿，“很善良，很快乐。”
    “这，正是我所求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婴儿一般重生。而现在，她很快活不是吗？！”紫依歪着脑袋，看着对面的男子，脸上是由衷的笑容。如果玄尘可以看得见，他定能发现那微笑里渗透了太多的东西——无奈、向往，以及深不见底的悲伤。
    无法在自己身上实现的夙愿，就让紫婴替她完成吧。她会为她打造一个天堂，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那么，如果那个孩子想起来了呢？你自己也知道，没有一种方式能彻底地将人的过往从脑海中抹去。发生过的总会留下痕迹，只要找到一个缺口，丧失的记忆就会倾巢而出。到时，你该如何？！”玄尘神情严肃，声音却依旧平淡无波，就像舒缓的流水一般淌过紫依的心间，看似无害，却是慢慢地在磨砺着紫依的心脏。
    怎么可能会没想过这样的假设，只是在当初选择了那条路时就已没有了后悔的机会。那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命便是她的了。但是现在，我会尽力保证她的生活不被打扰。”紫依正了颜色，清晰地说出她的答案。
    “你的命便是她的了吗？紫依，那么，那些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比如，”玄尘稍稍停顿了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林、琅。我不相信，以你的聪慧，会感觉不到他对你的爱。”
    是啊，怎么可能会没有体会到那种朦胧的感觉。十一年的相伴，在那一举一动之间，早有脉脉情愫流动。只是林琅的若即若离以及自己的闭口不谈，总是让她不禁怀疑，那是爱吗？还是一种习惯？可是如今，纠结于这种感情又有何用，不管是不是爱，都是她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东西，她无法同等地给予，亦不想获得。
    “即使那是爱，你以为我能接受吗？师兄，你还不知道我的宿命吗？”紫依苦笑，随即又长吸一口气，“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会抚平一切的。这个世界，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也许，我之于林琅也只是一种习惯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总会习惯的。”
    只是，习惯吗？玄尘暗叹，还是你总以宿命为借口在逃避呢？傻丫头。“如此，便随你吧。”只是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假如真到了那一日，他定会先杀了紫婴，无论她会多恨他。她是他发誓守护一辈子的小师妹，不管是谁，只要危及到她，他不介意做个刽子手。
    “师兄，你，还没有放下吗？”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紫依开口，“我看到玄青手上的那副手套了。十三年了，你竟还留着。”
    “放下？”玄尘轻笑，“谈何容易。我终究也只是一个深陷红尘不可自拔的凡夫俗子罢了，在那般深刻地爱过恨过之后，我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放不下她，还是走不出那段感情，抑或只是不甘心而已。有时候，回忆越模糊，那个人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忘不了，她那张明媚的笑脸；忘不了，她嘴角深陷的梨涡；忘不了，她的吴侬软语；忘不了，她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更忘不了的则是她离去时那决绝的身影。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那一日，她如是说。而站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腰的，则是他的大哥。他们联起手来背叛了他，将他打入万丈深渊，亦将他的心重新冰冻。
    她说她恨他，她说她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报仇，她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字字一句句，仿佛利箭一般洞穿他的心脏。这便是他倾心所爱的人，这便是他曾相信的海誓山盟。他的爱情，在她的眼里只是复仇的利剑罢了，她是执剑之人，而他甘心赴死。
    曾经，是谁说：“玄尘哥哥，你穿白衣的样子真好看。”于是，他便舍弃世间所有的颜色，只为她穿那无暇的白衣。
    曾经，是谁说：“玄尘哥哥，你看这琉璃盏是不是很漂亮。”于是，他发动所有的手下四处寻找，只为博卿一笑。
    曾经，是谁说：“玄尘哥哥，我们以后就在这里造一座木屋可好？”于是，他连夜赶制，只为圆她的一个心愿。
    ……
    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经，共同构筑成一个甜蜜的谎言，他像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一步步走入她的陷阱，含笑着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包括她要的——他的命。
    他甘之如饴，她步步为营。
    可笑啊可笑，他自负聪颖，却终是被愚弄于鼓掌之中，甘心作了那爱情的奴隶，将自己的生命双手奉上。
    那一杯爱情的鸩酒，他终是含笑而饮，以最凄凉的方式谢幕。
    是谁在记忆的那头诉尽千言，终是忘了那一句最重要的“我爱你”；
    是谁在记忆的这头阅尽千帆，终是只得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若，她还是将军府里那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千金小姐，他还是巍峨宫殿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冷情少年，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