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围一圈人被清灵设了结界挡在外头，所以那糕饼店跟前，就剩下清灵和掌柜两人。
    这蜜糖糕掌柜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他用越园开梅时的梅花花蜜和着面粉调和发酵用祖传秘方制这蜜糖糕，自然口感一流。这镇子上的别家掌柜也尝试用梅花蜜做这糕，都被他暗中使人掺过别的东西，所以生意都没他好。
    他垄断了梅花糕的市场，便弄了个噱头，每日只限量出售百枚，价格不菲，却也不乏前赴后继的拥趸者。
    清灵当时正捏了一枚蜜糖糕在手，看那上面纹理倒制得精妙，一朵朵梅花雕得栩栩如生，煞是讨人喜欢。轻轻纳入口中，那滋味萦绕舌尖，很是回味悠长。觉得很好吃，所以自然而然便想带一些走。
    掌柜的见了她，把个口水流个不住，见她还要拿，便屏住呼吸，带着殷勤讨好的表情：“仙子要是觉着好吃，尽管拿，尽管拿！”
    “免费？”
    “只要仙子要吃，自然是免费的。”
    听这口气确定是不要钱的。清灵便从怀里不慌不忙掏出一方丝帕来，将那香糕拣了四五十块在里面。掌柜的只觉得她的手帕不大，想必仙子的胃口也是不大的，却不料那手帕看着小巧，怎么装起这糕点来没完没了，一眨眼功夫，一大半的糕点都已在她帕里了。想不到她的手帕里头水这么深，掌柜的很是后悔，拐弯抹角道：“仙子的手帕似乎大了点……”
    “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哇！”清灵欲说什么，身后却传来刺猬大仙的声音，“还说自己没钱，没钱你还来买糕点吃啊？”
    这刺猬是只尚说上几句话的小妖，连人形都未能化出来，说的话凡人自然是听不懂的。当场的所有人只看到一个刺猬在叫，却不知叫个什么东西：“谁家养的畜生？这么凶！”
    方才清灵设的结界是针对凡人的，所以玄荒自然而然走了进来。
    那刺猬听得懂人话，闻言差些从玄荒的肩膀上栽下来。
    清灵自然也听得明白，也认得眼前这头刺猬大仙实在是个难缠的货色，波澜不惊向玄荒道：“这是你养的？”
    “嗯。”玄荒自方才与清灵照了面，整个表情便跟着了魔一般呆愣着。目中又惊又疑，听眼前之人开口与自己说话，便局促地嗯了一声，眼光却仍是一动不动留在她面上。
    清灵的眼角晕了层浅浅的笑意，笑意似隐了一角落幽静的翠竹，生生折腾出一层令人醉心的华晖来。配着藕色的衣衫，轻灵得像一朵随时都会飘飞的羽毛。
    万株梅花开放之时，那人间天上，他也只觉得这世间最美不过梅花。可梅花自有它的高傲，眼前的女子却浑然不同于梅花，却又似从梅话蕊中而来，就好像，她与他的梅花，结了世世代代的恩恩怨怨。
    记忆中，她是他最深处的那一抹。
    他看着她温润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这刺猬拔了刺不知好不好吃？”清灵说。
    刺猬大仙暴跳如雷：“你你你……”
    玄荒完全没理会他义兄的状态，情不自禁伸手将清灵一握：“你……”
    清灵的手一抖，那些挑挑拣拣半日方罢的香糕如雪一般纷纷散落下来，竟如雪花铺了一地。
    玄荒忙缩回手，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她看着他，“你要不要赔我糕点？”
    刺猬大仙闻言，颇玩味地在玄荒肩头冷嘲热讽道：“要是这世上有一种能把方才那场景拍下来的叫做摄影机的东西便好了。拍了回去叫你那独守空闺的鲤鱼精瞧上一瞧，看你和这个偷了你义兄宝贝的女人手握着手是什么道理。”
    玄荒充耳不闻，将剩下的糕点利利索索都包起来给了清灵，回头对掌柜说：“都算在我账上。”
    刺猬酸溜溜道：“呦，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本大仙最厌恶见一个爱一个的……”
    清灵轻飘飘地向那喋喋不休的刺猬面上扫了一扫，那刺猬刚咧嘴说“的”那个字，便就此定格在“的”那个字眼的口型上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天性喜欢聊天和凑热闹、嘴巴又很毒的他，在心情最澎湃和高潮的关键时刻被封了嘴定了形，无疑比死还难受。他心里表示很火，非常非常火。
    不过很好，已经不吵也不闹了。
    清灵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常清！”
    耳后有个声音破了那身周的嘈杂扎进了自己的耳朵。本该拂袖而去，可却因为这个名字停了步子。
    清灵转过身，略带困顿地回头去瞧，并没预想中的那个人，当然，也是不可能有。隔着数不清楚的人头，看到那侧玄荒刚巧扭转回去的脸，背影甚是落寞。他背上那个刺猬大仙正转过头来朝自己挥拳头，定格术在自己离它两米远便失了效，所以它又变得自由。
    都说只有眼睛会看岔，想不到连耳朵也能听岔。
    “常清”二字对自己来说寓意深厚，却是多少年来，只被一人唤过。这世上除了自己和师父，并无他人知晓它。
    如今，为自己取名的那一位已经仙逝，自然也不可能、再也不可能有人会叫出这个名字来了。
    清灵有些自嘲。
    “你跟着我的这段时日，我便叫你常清吧。”师父一生清贵无瑕，在初次相识之时，却不知缘何为自己取了个名字。当年她却觉得他太闲了，如今想来却又不是。
    她种下的梅树第一次开花之时，他俯首在梅花树桠之间，气候在枝头化成苍冷结实。他不小心肩膀碰了枝头，那梅间刹那落英缤纷。他微微抬首，面具后的眼眸投在那梅花上，看得忘了神。
    她亦望得出神，只他的眼内只有梅花，她的眼内却只有他：“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模样？”见对方转过脸时那微愕的表情，便匆忙解释道，“你是我师父，我要是连师父的模样都不知道，以后说出去岂不很没面子？”
    他微笑：“为师曾对一女子发过誓，若此生不能娶她为妻，便要戴着这面具一生一世。若你要看我，你须得答应同样的条件。不过我要是取下这面具，无论我长得什么模样，你都得嫁给我。这不是一般的面具，凭你的仙术，这面具戴上后只怕再也摘不下来了。你要考虑清楚打不打这个赌，打了又值不值得！”
    她心里一颤，挠一挠头：“呵呵，就当我从来没说过。”
    不知是否这一句话闯的祸水，反正从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整整三天没给她个好脸子。不知为何，还寻了个机会将她罚了个通宵种树。
    她由此才知，贤音那宅心仁厚都是装出来的，实则心眼就针尖麦芒那么点大。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抑或哪里做错了。
    忆起往事，总叫人身上哪处堵得发慌。
    “你刚才在叫谁？”离得远了，刺猬大仙朝清灵示威的胳膊也酸了，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归到玄荒上，忿忿不平道，“你不会本来就认识她吧？这么说来，上回偷我梅子实则是你和她勾结的？哈哈，被我看出来了吧？所以我说做人千万不要做亏心事，省得被人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