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陕北，楚贺的话就越少。程关河有时注视着他紧抿的双唇，竟然控制不住想要抱抱他。
    然而只是一闪念。
    他通常是望向窗外的风物，不时指着某个山头介绍附近的乡俗。
    楚贺没有来过陕北，但安静听着程关河的并不熟练的讲解，既不表现出反感，也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兴趣。只是在程关河说完一段，两人无言以对的时候，淡淡接上一句：“还有呢？”
    于是程关河继续在脑中搜刮着有趣无趣的记忆。
    他其实不是很善言辞。楚贺清楚知道这一点，偏偏暗示他再多说一点。只有程关河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才能按捺住脑海中快要溢出的思绪。
    事实上，自从南京军区外和变异体的一战之后，他的大脑都处于不正常的活跃状态。身为生物学爱好者，不用看那实验数据他也知道，他的大脑细胞维持了多高的活度。
    这样的活度让他思维更加敏捷，情绪更为强烈，能够轻易辨别出程关河的情绪，却无法控制住自己过激的行为。更要命的是，他开始失眠。
    脑海中像是有一千只夏蝉、蚊子、青蛙还是随便什么聒噪的东西，在叫个不停。叫声犹如实质，几乎就要穿透他的颅骨。
    在亢奋和疼痛交错之下，他根本无法入睡。
    他能感觉到黑暗中程关河的每一次注视，每一个抚摸。但是他不能做出回应。
    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变着法说服自己，不要被本能主导。他能够感受到那些亢奋和疼痛背后的恶意，像是有人操纵着一千个聒噪的生物，试图彻底击溃他。
    高度活跃的大脑很快给出了分析结果。
    那些怎样都无法消除的噪音是变异体的遗留，而背后的恶意则来自于一直在窥视着他的分裂人格。
    他们也知道他知道这一点。
    双方现在不过是进行一场角逐，看是变异体外侵的影响先消失，还是楚贺先崩溃。他不愿意对程关河说这些。
    “下午我们就能到了。”
    “到什么？”因为脑海中的声音过于恼人，楚贺给自己施加了强烈的心理暗示，尽可能忽视周遭的一切声音。之前程关河说了一路的话，落在他的意识中，只是一串无意义的声符。
    “到我家。”程关河重复了一遍，“我们现在已经在附近的县，再开两个小时就能到。我看着路，你按我指的方向开就好。”
    楚贺忽然停下车，把头埋在了方向盘上。
    “怎么？”程关河的大手覆盖在他的脖颈上，温暖干燥，让楚贺在一瞬间有把所有事全盘托出的冲动。
    告诉他自己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一个随时会失控的精神病人，一个失手杀过人完全可以送上法庭的犯人，一个游走在黑暗边界窃取了无数机密的叛国者……
    然后呢？
    这个以国家为第一位的男人，会做出怎样的抉择还用考虑吗。楚贺的所作所为不足以让他亲手把自己送入监狱，但却足以让他远离自己。
    楚贺咬了咬下唇，吞下一丝血腥，揉揉脸颊振作起来。
    “有点紧张。”
    他顺手拽住程关河的衣袖，眨眼道：“你家里人会喜欢我吗？”
    程关河失笑道：“不用担心这个，说了等我解决。”
    楚贺却没有把这句话听入耳中。他一边鄙夷着自己的逃避行为，一边构筑起高高的精神壁垒，把一个自我的形象圈在其中。他知道这样根本没有办法隔离那道视线，但依然在阴冷的注视之下，挺直自己的脊背。
    因为他身旁的人，也同样直背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