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秣陵冬  020 顽疾(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5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事后在与贺南枝的沟通中,两人渐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王淮还记得,王老爷子为这事长吁短叹了半个月,原本经常出现的黑脸也因为忧愁而不见了。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自认为关系最为亲密的友人,自小就在心理崩溃的边缘徘徊,而他却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看到有人在慢性自杀,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何况那人是他这么在意的人。
    他知道楚贺的父母在他小时因为一次意外的袭击去世了,却不知道那场意外袭击楚贺也在场,而且因此留下了那么重的心理阴影。
    “患者分裂出了一个第二人格。在第二人格中,他不再是面对死亡无能为力的小孩,而是能掌控生杀大权的强者。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但是这种愿望过于强烈,以至于这个第二人格出现时,会呈现极强的攻击性。”
    “抱歉,暂时没有治愈方案,药物治疗的效果也极为有限。亲友最好多与患者相处。毕竟这种病,一个人的时候更容易加重。”
    当年最后一位心理治疗师说的话,王淮都深深记在了心里。所以哪怕往后在军队服役,每一个假期他还是会抽出时间去看望楚贺。哪怕只是两个人一起吃顿饭,也让这个糙汉子觉得,说不定因为自己多出现了一次,楚贺的病会好一点也说不定。
    但其实没有。王淮也知道,他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甚至在来到南京的第一年,就差点失手杀了一个入室盗窃的小贼。
    那是个惯犯,手段老道,但是依旧在楚贺布置的监控下无所遁形。
    王淮其时正在南京执行任务。任务刚结束,恢复了正常通讯状态,就接到了楚贺的通讯请求。
    “王淮……我可能杀了人……”
    那是唯一一次,十多年的友人表现出慌忙无措。就连前来王家寻求帮助的时候,楚贺也是冷静多于惶恐的。
    匆匆赶到,连军装都没有来得及换下。直接轰开了公寓的大门,就发现枯坐在血泊中的楚贺。
    楚贺抱着那把被称为“鹰”的爱枪,浑身发颤。或者说的更具体一点,他的右手依旧扣着扳机,而左手却狠狠压住了右手,似乎在与另一个自己搏斗。
    “楚贺。”王淮试探着唤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
    开枪前的最后一刻,楚贺的左手向下压了压,子弹在王淮的脚边弹起,一阵火花。
    “我来了,没什么,会好的。”王淮尽量放轻了脚步,走到楚贺身边。路过那个被击中倒地的盗窃犯时,他小心地瞅了两眼。胸口中了一枪,看位置很玄,血流的也有些多了……
    王淮把枪从楚贺手中抽出的时候,楚贺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清明,抓着枪的手却迟迟不肯放开。
    “会好的。”王淮重复了一遍,这才将狙击枪抽走,扔到了客厅的角落。
    安慰好失神的友人,王淮立即把情况告诉了王北疆,两人一致同意,暂时不通知贺南枝。王北疆的副官和警卫员迅速前来处理了现场,相关的善后事宜自然有他们打理。王淮的任务,只是和他老爹交代的一样,看好楚贺。
    楚贺从来是个让人省心的人。自从父母双亡之后更是成为了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王淮一直想把这个长得瘦瘦小小的家伙当成小弟照料一番,或者说罩一番,可惜从来没找着机会。熬了二十年终于有机会了,他却宁愿没有的好。
    楚贺缩在沙发上,握着王淮为他冲好的热咖啡,颤声道:“我……是不是应该……关起来?”
    “没有的事。”王淮严肃道,“他入室盗窃在先,你只是正当防卫。”
    “不是的……第一枪打在腿上,他就已经失去了行动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刚刚把人拖走的时候,一同前来的医生已经做过初步诊断。枪伤一共有六处,除了靠近心脏的那一枪可能致命之外,其他都能有效降低对方行动力,却不足以留下不可愈合的伤口。一板一眼按照教科书上进行的射击,心狠手辣。
    将医生的评语抛诸脑后,王淮靠着友人坐下,给他批了件大衣。
    “这只是个意外,你是很好的人,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他无法做出保证,只能不断期许,真的一切都会好。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王淮,此后每个新年的第一天,都会不远万里来到家乡的那座著名寺庙,忍受着人潮的拥挤,为他的友人上一炷香。
    唯有不能把握之事,方才求助于神佛。
    脑海里转过了许多事,其实也不过一刻。王淮对着通讯器诚恳道:“那就祝你平安。”
    “你也是。”
    结束了通讯,王淮口袋中的烟还没有掏出来。他用两根手指颤巍巍地夹起一支烟,用复古的打火机点起。
    在烟头灯火的一明一灭中,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烟,就在南京那个流血的晚上。安抚友人入睡,自己却迟迟未眠,游荡在午夜的街头。在通宵营业的店铺买了第一包烟,抽了才半口就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他知道,真正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并不是这薄雾。
    “借个火。”
    黑夜中来人的靠近让王淮绷紧了身子,然而那熟悉的腔调和语气却让他立即又放松了警惕:“顾上校这么迟不睡,出门做什么?”
    “没有美人在怀,自然睡不安稳。”顾澧兰伸手,自然地从王淮的口袋中摸出另一支烟,叼在嘴中。
    同样的动作,王淮做来只是痞气,这人做来,却多了种不羁。
    王淮侧了侧身,还是没有避过,只得让他靠近了将烟头凑到自己的指尖。
    烟丝一触即着。
    王淮搁在栏杆上的手指僵硬,忘记了弹一弹烟灰。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