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4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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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有福同情的望了她,半晌摇头叹了口气:“你下去吧。”又略一犹豫,提点道:“能得主上青睐,是你三生休来的福分,莫辱了这份福分。”
裳风淡淡应了声“是”,瞧不出她丝毫其他情绪,只在地上拉出一道携伤悠长的暗影。
杨有福向余御医请道:“余御医,请。”
轩窗上还沾着昨夜的雨,潮湿又厚重,风从窗边拂开,明黄色纱缦徐徐而摇,里头影影绰绰裹了个大团,沉重病态的呼吸声一声长一声短的彼此起伏。
余御医一听这呼吸声,拧了眉头,抢了几步赶到床头,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揭了纱幔望着司马君荣嫣红成血的脸色,一时慌了神:“主上这是起了大热之症了。怕是风寒入体已久,本就冷极的身体,经被褥一捂,倒将热症激发出来。臣先开药,杨公公,您拧条巾帕往主上额头敷一敷。”
杨有福哪晓得转头的功夫,主上便不省人事,连迭的点了头,正待转身,只听司马君荣忽然高叫:“寒衣!”杨有福吓得一跳,捋着胸口一瞧,司马君荣只蜷着身体往被里使劲缩了缩,咂着嘴,糊糊涂涂又低声念了句:“你不能不回来,不能不回来……”话音渐渐弱了下去。
这下可真真的烧糊涂了。
青留站在五蕴轩紧闭的朱门前,见门楣边边角角蹭掉了些许红漆,眉梢微微攒了下,心里寻思着该抽空修葺一下五蕴轩了,便弯腰伸手抠掉了将要脱落的一片红漆,捻在指上瞧了一遍,才想起敲五蕴轩的门:“公子,晨光尚好,出来喝杯早茶吧,公子?”
青留敲了一阵,见门内无人应答,心下也纳罕,明明去早朝,尚未到时辰人却提前回来了,一回来二话不说,拉着个脸子,钻进五蕴轩便不应声,这,是怎么了?青留沉思片刻,又敲起门来。
北寒衣朝服未换,坐在三页折叠竹月屏风后面的一张红木双蝠抱喜圆桌旁,怔怔得瞧着桌上置着的一套紫砂冰纹茶具出神,耳边尽是无休止的敲门声,而他思绪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龙体微恙。杨有福站在九阶之上宣读的大段口谕,北寒衣只记下了这四个字,别的再也听不进心里。虽知道司马君荣身边并不乏神医圣手,可却不知为何这心,始终是放不下。
不愿去想司马君荣,偏偏满心都是他。北寒衣焦躁难安,随手捡着一只紫砂冰纹杯握在掌心把弄,陡然听见青留惊急的唤道:“公子,快,主上来了。”
北寒衣眸光猛得一亮,一怔间,身体先于思维早转出屏风,哗一声拽开了门:“他在哪里?”四下一望,哪里有司马君荣的影子。
青留垂头闷笑,轻咳一声,佯惊道:“奴婢刚刚看到一个人走过去,奴婢还以为是主上来了,原来不是。”
北寒衣一脸茫然若失,失望之色自眸底弥散,隐忍的收紧袖间的拳头,恨声怒斥:“青留!!”却又不知斥他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不自觉的涌上来,恨也不是,气也不是。
显然一副要哭欲忍的模样,青留瞧北寒衣多彩的表情纳罕不已,主上生病,他竟然担心至此,还说什么无情无义?青留道:“公子既然担心,不如去宫中瞧瞧,主上若知道公子去,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不去!”北寒衣坚决道,仿佛跟谁置气,怒冲冲的回身甩上了门。
青留莫名其妙的摸摸鼻子,忍不住嗤笑:“恼羞成怒?自从公子与主上纠缠上,以往波澜不惊的心境却也起伏不定了。公子若是肯坦然一些,主上与公子,许能少受些相思之苦。”
这番话说下来,连青留心里都感慨起来,他肯定北寒衣听得字字清晰,又一住,转身朝外走去。却听身后朱门哗啦一声打开,青留驻足回望,见北寒衣冷冷清清得望了他,极缓道:“若爱你的是个男人,你青留能如此坦然?”
“有何不可?人世匆匆,转瞬即逝,能有一人肯倾心相对,这乃是福气。奴婢羡慕公子羡慕的紧,公子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难道公子对主上半分情分都无?”青留反问。
北寒衣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讷讷道:“可他毕竟是主上,一国之主,岂是我一介臣子能妄与的。”
“难道您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主上?”青留像听到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惊得眼溜圆:“主上就差给您跪下了,公子这情思竟迟钝至此。”青留扼腕长叹:“难怪主上要霸王硬上弓,真真是被公子给逼出来的。”
“青留!你再混说!”北寒衣急道:“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青留懒得和他争辩,敷衍了几句又问:“公子本来身体是极差的,又任性妄为不听御医的话好生吃药用膳,如今又日日躲在房里不出门,公子打算怎么着?就这么含混着过下去?这么过一辈子?”
北寒衣心思摇摆不定,模棱两可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本以为与司马君荣拉开距离,划清界限,从此君是君,臣是臣,再无其他牵扯,却不想,距离越远,自己的思绪反而越乱,连脾气都收敛不住,被青留不知嘲笑捉弄了多少次。
北寒衣又发呆,惘然若失的捂上双目,愁苦的长叹:“让我自己静一静。”
这北寒衣如今,越来越不像从前淡定冷漠的北寒衣了,纵然心如冰山,如今却也因为司马君荣慢慢崩坏,消融,化净。
只是他自己尚不知,这份摇摆的心思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情字罢了。
房间门窗尽掩,连一丝光都钻不进去。室内黑漆漆一片,书房案下,蜷着一人,双目熠熠,眉间却结着一团阴郁,北寒衣抱着双膝,一动不动。
司马君荣从幼时对他便异于常人,尽管他冷声冷气从不给司马君荣好脸子看,但司马君荣也从未恼过他,大约是司马君荣从一开始就太让着他,才让他一直以来都比一般臣子胆大妄为。
现在细想起来,司马君荣这般宽容他,是因为心里存了他这个人,而他,心里有没有司马君荣这个人呢?北寒衣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