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五更，就听李三在东厢门口吆喝道：“赶紧起来，都赶紧起来。”
    铺上二十几个人，一骨碌爬下了床，生怕慢一点，就被武先生责罚。
    雪玉早就醒了，平时他都是三更起，然后开始打扫院子，姑娘起床后，他又要挨个把房间收拾个干净，他最喜欢去三娘的屋子，三娘总给他留些糕点，见他过来，就把糕点塞进他的衣服里说：“宝儿，拿去吃，莫要被你娘亲看见了。”
    因为娘亲极不喜欢三娘，每回看见雪玉拿着糕点，就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耳朵朝楼下破口大骂，她这泼辣劲儿在八大胡同里也是出了名的。
    现在，再没有人给往他衣服塞点心了，他的心也开始空落落的，想着三娘，险些流下了眼泪。
    “小宝，你不会一晚上都睡在这里吧。”白青衣刚出门口，就看见雪玉坐在他凤仙花旁，双手死死环住膝盖。憔悴的厉害。
    “你起来了，小梳子。”雪玉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就知道是青衣，赶紧站起身，朝青衣笑了笑。他的脸很小，眼睛很大眉毛粗粗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可爱的虎牙。
    “梳子，你起的可够早的。”李三端着早点走了过来，看到雪玉吃了一惊，心说，这小子怎么会在这里。
    “李三你再去拿双筷子，小宝，你和我一起吃吧。”白青衣命令道，李三点了点头，把早点摆在院子里石桌上，转身去拿筷子了。
    “小宝，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吃好了。”白青衣拉着小宝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身后的梅树枝桠光秃秃的，而安石榴却红的耀目。
    石桌上摆了一碟小菜，一碗稀粥，两根油条。这看上去简简单单的早点，可在雪玉眼里显得格外奢侈。
    李三拿来一双筷子，聪明的又端来一份早点，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这梨和园干这么久的原因，他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
    “好吃吗，来，吃点小菜，开胃。”青衣夹了一块小菜搁在雪玉的碗里。
    “嗯，好吃。”雪玉吃的狼吞虎咽，让一旁的青衣忍俊不禁。
    “德爷，昨儿，来了个小子，叫小宝，我见您出去了，就一直没说。”李三走到德爷面前，德爷正撑着梨花木拐杖，看这帮孩子练毯子功。心里正犯愁呢，所以根本没有把李三刚刚说的话，听进心里去。
    玉和园最近出了一个叫清月儿的旦角，很是得李公公赏识。这玉和园这次真下了狠招，竟破例收下一位女子，不过德爷他早有准备。虽然说小梳子论唱功是比不上青月儿，但论相貌白青衣可甩了她好几条大街。
    青衣和雪玉一前一后，相继走来。雪玉一眼就看见李三身边的德爷，虽然从未谋面，但心里已经有了底，昨儿见的是武先生，听李三说这梨和园只有两位爷，一位是武爷，那眼前这位一定是德爷。
    不等李三介绍，雪玉已经走上前毕恭毕敬朝德爷行了个礼，说：“德爷，您早。”
    德爷这才抬起脸来，斜睨了一眼雪玉，冷冷的嗯了一声，眼神落在白青衣身上，说：“小梳子，病了这些天，都瘦了。来，过来。不等白青衣走到他的面前，就被他一把攥住。眼睛紧盯着白青衣的脸，怎么看也是不够。
    “小宝你过来，先生听听你的嗓子怎么样。”武先生朝雪玉挥手，雪玉赶紧走了过去，恭恭敬敬说：“武先生，好。”
    他在那种烟花柳巷，鱼龙混杂的地方呆久了，也就学会怎么样见风使舵，人情世故。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雪玉他并不喜欢这里。
    雪玉先是跟着胡琴吊嗓子，武先生说他适合唱净行俗称花脸，接着学会使用丹田气，分清尖团字，上口字等等，嗓子练好，再练四功五法。
    所谓的四功五法，四功是唱、念、做、打四步基本功。五法是手、眼、身、法、步。
    身为势，眼为灵，身为主，法为源，步为根，这是四步五法中的五法要诀，你们都要好生记着！””武先生背着手，声音浑厚。
    身为势！眼为灵！身为主！法为源！步为根！几十个学生异口同声跟着武先生念起来，气势恢宏。郎朗于耳。排成一字型，边走边踢，这个踢是指将脚能踢到脑门方才算及格。还要念着武爷刚交的五法口诀。你要是练习的不好，几个时辰下来你都不能休息，稍稍一怠慢就得挨武爷一鞭子。
    “小梳子，最近练的如何？唱几句思凡给德爷我听听。”德爷说道。
    白青衣只好开口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不等白青衣唱完，德爷气得抄起一旁的梨花木拐杖，披头盖脸朝白青衣砸去，白青衣也不躲，冷眼瞧怒火中烧的德爷，头仰得高高的，一身的孤傲。
    武先生赶紧来夺德爷手里的拐杖，说：“哟，爷，使不得啊，使不得，打坏了怎么办，眼瞅着下个月是李公公的七十大寿，正到处选角呢！”
    “小梳子，呵呵，我捡来的东西就是不一般，好，好。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不把德爷我放在眼里了，可你别忘了，小梳子，你的命是谁给的，我养你这四年，什么不依着你，你还当自个儿是那庆王府的贝勒。咋儿老话说的好，这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武爷，这小子是越来越没章法，将来要是真成了角儿，不得把咋这梨和园给拆咯，武爷把鞭子拿来！”德爷怒发冲冠，抢过武爷手里的鞭子。
    “嘿，这小子又挨打了，谁叫他平日里那么傲，把德爷都不放在眼里。”小凳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咋咋呼呼说道，和几十个学生围看着热闹。
    “德爷，你饶了小梳子吧。他知道错了。”小石头跪在地上替白青衣求情。
    雪玉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正看见德爷拿鞭子抽白青衣，那桃粉色的戏袍染了殷红，似一抹泣血。他这一身的孤傲，透到骨子里去，奈何生在这样的世道里，注定要染了一生纤尘。
    雪玉冲上前去，将白青衣挡在身后，鞭子落在地方，皮开肉绽。雪玉眉头紧皱，却一声未吭。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白青衣怔怔看着他，眼底依稀看到泪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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