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兰之都  第廿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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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城本就不大,跑过几条街道,屋子渐渐稀少,等到北冽附近,四周已无人烟。
    往北再跑两里路,便是野草丛生的湿地,大大小小潭眼遍布,潭水清澈冰凉刺骨,故此地又名北冽寒潭。
    其中一口寒潭附近,有座黑漆漆的孤宅,蓝琪白天偷偷潜入,发现宅子没人居住,且又靠近了水源,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等银兰跃下马背,看清宅匾顿时一惊,供奉先烈的龙魂祠,蓝琪竟然找这地方,也不怕惊扰了鬼魂!
    银兰想起絮儿的暗示,望着宅匾浮起冷笑,天意要他来此印证心中猜测,虽然跟玉繁烟谈过已有定见。
    “少爷,上面写的啥?”苏薄察觉异常,也仰头看牌匾,忙不迭问道:“里边是啥地方?有没有危险?!”
    “此宅乃是族人祭祀之所,进去之后勿要触动灵牌。我族之人有亡灵之说,触动灵牌等同不敬亡灵,会替自身招来厄运!”银兰收敛表情,率先推开院门,一马当先道:“跟在我身后,里边应没机关!”
    “剑师大人,你们龙族的灵牌……”蓝琪尾随其后,神色古怪道:“是不是那些长木条,上边还刻着符号?!”
    银兰回头看他一眼,狐疑道:“灵牌多为木制,也有些是石刻,你触碰它们了?”
    蓝琪尴尬挠头,神情不安道:“我不晓得是亡灵之物,还以为是主人的收藏,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木头片,我扔在一块当柴火棍!”
    银兰道:“……”
    祠堂之内,文峰等人捡来枯枝,苏薄打着火石升火。蓝琪帮着银兰将灵牌一一放回,一边小声跟亡灵告罪。
    便如蓝琪这样的莽撞汉,得罪鬼魂也是心有余悸。
    当初不知此宅是为亡魂所建,这会子听银兰说了才觉阴森,四面墙壁供着一块块灵牌,密密麻麻将他们包围其中,即便升起火焰仍觉瘆人。
    “龙族真是奇怪,把死人都聚一起,也不嫌挤得慌……”
    蓝琪正在一旁小声嘀咕,忽见银兰握着一块灵牌,身子僵硬表情怔忪,好奇凑去看了一眼,又不见任何特别之处,狐疑道:“剑师认得此人?!”
    “也只能算是认得,仅此而已……”银兰冷冷自嘲一笑,擦拭干净摆上供墙,又还头在四处找寻,狐疑道:“蓝琪,所有灵牌都在这了?”
    “那啥……”蓝琪些微难堪,遮遮掩掩道:“上次来掰断一块,被我扔到门外,应该就在那边!”
    蓝琪手刚刚指出方向,银兰一闪身消失门外,看得蓝琪瞠目结舌,好迅捷的身手和速度,日丽的战神刀队也不过如此吧?!
    蓝琪跟着追出门外,就见银兰一手握着火把半蹲阶下,另一只手紧握几块碎牌,哀戚目光落在牌上,竟是泛着莹莹泪光。
    蓝琪心里直唐突,不知他何故落泪,走过去连唤几声,才将他唤回神来。
    勉强拼凑起摔碎灵牌,摆在先前那块旁边,银兰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才重新坐到火边,望着苏薄蓝琪倆人,严肃道:“你们现在该说了吧?!为何打晕廊下侍者?!”
    苏薄蓝琪互望一眼,倆人一致保持缄默。
    银兰并未动怒,甚至面无表情,声音低沉道:“明日就随商队离开,你们为何出此下策?你们背着我筹划多久?”
    文峰察觉气氛不对,不由默默扫眼蓝琪,心想莫不是蓝琪莽撞,又惹了什么祸端出来?!他本是奉命接应剑师,来了就见双方冲突,更莫名其妙成了龙族的追缉犯。
    “杀了龙族的执事,现在不仅是七彩道,连龙族都要追杀我们!”银兰自嘲一笑,戏谑自嘲道:“这下好了,无人再提枫玎之事,我倒也省得为难了。”
    堂前一片静默,篝火噼噼啪啪,映着银兰沉寂面容,语气却是异常轻飘,仿佛被抽去所有感情,又好似魂不守舍一般,淡淡道:“你俩还不肯交代?”
    “少爷,你也别怪蓝琪一时冲动,林执事平日飞扬跋扈,连我想扎他一刀出出气!”苏薄叹了口气,瞄了一眼蓝琪,坦白道:“我们本来只想找个安全地方躲着,等待将军前来接您回帝都,谁料到林执事会突然冲进来?!”
    沙洵吃惊道:“蓝琪杀了龙族执事?!”
    内偌责备道:“究竟怎么回事?将军叫你来保护剑师,可没让你跟龙族起冲突!”
    蓝琪听不得数落,倔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囔道:“你们一个个害怕啥?不过死个龙族执事,将军跟前我自会交代!”
    内偌愠怒道:“你倒是能跟将军交代,将军要如何跟王交代?!”
    文峰严肃道:“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要不然……”
    蓝琪翻白眼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内偌冷笑道:“你是吃饱撑着吧?”
    蓝琪挤兑道:“如何?你把我绑起来,交给那些龙族人?”
    文峰皱眉道:“你们吵够没,都啥时候了,还在窝里斗?”
    文峰嘴上训斥他们,眼神却瞟着银兰,后者正端坐火边,脸上神色漠然,安静得令人发憷,好似此事与他无关。
    苏薄也察觉异常,凑到身边唤道:“少爷?”
    银兰转过眼神,淡淡瞟他一眼,又落到火堆上,似不想再开口。
    “少爷,我不是想瞒你,只是当时你生病,我不敢拿此事烦你!”苏薄叹了口气,终于坦白道:“我和蓝琪动用一些关系,将纠缠你的那个无赖,扔进帝都的死囚营地!”
    银兰嘴角微微一抽,眼睛依旧盯着篝火,那张脸没过多表情,但却渐渐褪去血色,火光中越发苍白,就听苏薄继续坦白道:“当时还以为他就是一个乞丐,龙城混不下去跑到帝都撒野,本以为将他关进囚营万无一失,哪知道他好狗运竟逃出来了,而且还回到龙族当上司长!”
    文峰瞟着蓝琪,皱眉责备道:“私自将人下狱,将军可知此事?”
    蓝琪嘀咕道:“不就关进囚营,屁大点的事情,还用得着去烦将军?!”
    内偌愠怒道:“那你倒是把事情做好,别总要人替你擦屁股!”
    “我又不能天天守在囚营看着,鬼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那群守卫真是吃干饭的废物!”蓝琪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道:“正巧出了七彩道的事,狱长被人半途灭口,我也是到龙城才发现,他竟还当上龙族司长!”
    文峰狐疑道:“你亲自动的手?他认出你了?!”
    “我当时戴着面具,他没看到我的脸,但扛他到囚营时,被他看到臂上纹身!”蓝琪捋起袖子,露出豹头纹身,懊恼道:“我以为他没机会出来,所以当时不以为然,谁知道还能在此碰上,偏巧又被他认出我的声音……”
    内偌讥诮道:“若有人将我扔进囚营,我当然记得他的声音!”
    文峰沉吟道:“若是仅凭声音,他也只能怀疑,并无确切证据!”
    蓝琪挠头道:“那啥,我一时没留意,被他看到纹身了!”
    内偌冷笑道:“你脑袋是木头疙瘩?!”
    文峰道:“既然被对方认了出来,那此事你是如何了结?跟被杀的执事有何关联?”
    蓝琪郁闷道:“此人阴险得很,当时装着没认出,事后跟族长进谗言,想逼剑师离开龙族,好让他在中途下手,然后嫁祸给七彩道!”
    “这是打哪听来的浑话?!”银兰闻言转头,抬眼盯着蓝琪,冷静道:“是我坚持要离开,他和族长一再苦劝,后来见我心意坚决,这才答应让我离开!”
    苏薄和蓝琪面面相觑,这玩笑可开大发了。
    苏薄震惊道:“那日族长来了之后,少爷突然说要离开,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我还以为是族长下了逐客令!”
    苏薄的怀疑不无道理,那日玉族长一反常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脸上竟然堆满笑容,活似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银兰眼神疲惫道:“那日我们只是聊些兵器,玉族长酷爱收藏名锋,不知不觉多聊几句!”
    众人望着火堆沉默,误会就是这么来的,言语不通胡乱猜测,碰上蓝琪这个没脑的,再加上苏薄自作聪明的,无事也能生出是非。
    蓝琪不承认错了,使劲挠头道:“那家伙明明认出我,却假装没事一样,这里面能没有鬼?!”
    苏薄帮腔道:“没错,少爷都要走了,他却没了踪影,我猜他是想在半路伏击,剑师要在中途出了意外,大家首先会怀疑七彩道!”
    银兰忽然一笑,听得众人一惊,明明剑师是在发笑,但任谁都听出苦楚。
    苏薄小心翼翼道:“少爷?”
    银兰闭上眼睛,仰靠身后柱子,疲惫道:“我累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他怎么了,前一刻还好好的,一踏进龙魂祠,就似霜打的茄子,失魂落魄无精打采。
    就在此刻,忽然响起扣门声,哆哆哆、哆哆哆,在寂静阴森的龙魂祠里,听得众人心脏一缩。
    大家一起你望我、我望你,连最大胆的蓝琪心里都在打鼓,荒郊野外阴森祠堂,三更半夜哪来访客?!
    “进来!”银兰依旧闭着眼睛,身子靠在柱子上边,先前就听院中异响,料是追兵找来了,淡定道:“门,没有闩!”
    在众人惊诧目光中,蝶夫人推门而入,身旁只有叶影跟随,似是夫妻单独行动。
    蓝琪见是山庄之人,拔出短刀跳起来,惊呼道:“龙族人……”
    被他这么一喊,除了银兰之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齐刷刷亮出兵器,就连苏薄都捡起火棍,勾着脖子往院中看去,但院中黑乎乎一片,谁知道龙族来了多少人,是不是隐藏在暗处,甚至已将祠堂包围!
    “在妇孺皆兵的龙城动武,你们还能走得出去吗?!”蝶夫人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到银兰身上,心平气和道:“让他们放下兵器,我来只问你几句话,为何要对林执事下手?又为何手下留情?”
    银兰闭着眼睛,依着柱子道:“你为何不问他在帝都做过什么,又为何不问他因何来到左苑撒泼?!”
    蝶夫人微扬眉尖,看着银兰的眼神,似有几分耐人寻味。
    乐天曾经提过林仙寻在帝都处处找绯翼麻烦,且今夜林仙寻在酒铺饮得酩酊大醉,救治的大夫说他身上酒气盖过血腥。
    银兰冷汀汀道:“这次只是警告,如果他敢再犯,剑下绝不留情!”
    “林执事早前跟绯翼有过节,半夜又来你的左苑借酒撒泼,所以才会被你出手教训……”蝶夫人用眼神制止欲开口的叶影,顺着对方的话慢条斯理问道:“那廊下两位侍者呢?他们又是何故中了**?不会也是借酒撒泼吧?!”
    银兰沉默片刻,平静描述道:“我听到声响来到屋外,就见侍者已经倒下了!”
    蝶夫人道:“可曾看到何人所为?”
    银兰道:“没!”
    蝶夫人勾起嘴角望向蓝琪,后者握着短刀全神戒备,口中还嚷着看什么看,追问道:“天亮就要随商队离开,银公子何故遣人四处查探?!还在店铺买了干粮藏在祠中,如此举动又是何意?!”
    蓝琪的举动尽在飞龙山庄掌握,蝶夫人才是真正不动声色,等待对方自己露出马脚。
    “曾听人提起紫鸢前辈,曾蒙错爱赠我丹药,回城前欲来此祭拜,交待蓝琪买些贡品……”银兰依旧闭目,冷汀汀地语气,暗合嘲讽道:“是我没交待清楚,让蓝琪误会了,才买了这堆吃食!”
    “兰公子,你……”叶影着实吃惊不已,银兰竟然当面说瞎话,还面不改色心不跳,世道真是彻底变了,皱眉道:“你可知少主为你,已赶去明正堂请罪!”
    银兰靠着柱子,闭目不为所动,就听蝶夫人轻声细语道:“少主不是为他请罪,少主是在为自己请罪,若非少主强人所难,又怎会变生肘腋?!”
    “林执事无事则罢,有事罪责也在少主,谁让少主将剑师托付商队,并且委托林执事亲自护送?!”蝶夫人眉头微扬,走到供墙边上,目光一一逡巡灵牌,轻描淡写道:“倘若因此耽搁行程,商队中途出了状况,族民损失也得一并算上,这可是族中一季的收成,少主怎可因私害公懈怠渎职?!”
    给的理由甚为牵强,但又特别提到紫鸢,且又这般阴阳怪调,等蝶夫人目光落到摆放错误的灵牌上,特别看到皇甫玉的灵牌被人摔碎,却又摆在香令艾的灵牌旁边时,心中答案已经昭然。
    “哎呀,你们这些龙族人,干嘛老缠着少爷不放?!”听不懂中原话的苏薄越发不安,此刻再忍不住插嘴道:“将军不日便会抵达龙城,亲自接我家少爷回去,我家少爷有啥子折损,将军都不会放过你们!”
    一旁,内偌帮腔道:“玉族长在王殿保证剑师安全,若剑师在你们手上出了差池,玉族长也不好回王殿交差!”
    文峰应是此地最冷静的人,对方语气也不似问罪,制止道:“诸位冷静,同族之人更易沟通,相信剑师和龙族的诚意吧!”
    “信个屁,跟群野蛮人讲诚意,我看是头脑坏掉了!”蓝琪见他帮龙族说话,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掰断枯枝扔进火里,嘀咕道:“大家伙都是一样,还真拿自己当头?!老子只听将军吩咐,谁都甭在这充老大!”
    文峰闻言皱起眉头,但顾全大局吞忍了。
    沙洵踢了蓝琪一脚,又冲文峰摇摇头,示意他别跟蓝琪计较。
    这人在战场上甚是勇猛,但回到帝都却蛮横霸道,一副市井无赖的痞子相,平日也不知给将军惹多少祸,此刻到外族也不知收敛,性子越发骄纵蛮横,连同伴都看不下去!
    “灵牌按南七北六之序,一派之内又有长幼尊卑,非是这般随意放置。”蝶夫人倒是捋起袖子,手脚麻利一一还原,心平气和道:“就拿紫鸢总舵来说,首领之下乃是策师,策师之下尚有执事,执事之下便是会众!”
    从未听那人提过紫鸢,更不知晓山庄的秘密,银兰是到这一刻才听说,皇甫玉乃是紫鸢的策师。
    真是讽刺,昔日兰谷那般恩爱,再亲密的事都做过,成天介形影不离双宿双飞,但他却从未曾走进香逸雪的心底,自己也从未看清他的真面目!
    “皇甫策师灵牌坏了,我会让人重新刻过……”蝶夫人一边取走碎片,一边用聊天似口吻道:“银公子可知秦玉珏究竟怎么死的?!”
    银兰眉尖微微一跳,蝶夫人语气带着威胁,昔日在香世山庄再怎么不待见,也从未听她用如此口吻说话。
    “秦玉珏伙同一干外敌,虐杀凛执事及其下属,不知悔改继续作恶,最终死在龙吟剑下……”蝶夫人面带笑容,轻描淡写道:“外界传言秦玉珏为血教主所杀,其实血教主就是秦玉珏,如此也算死在他自己手上。”
    那戏子竟是残忍血腥的血教主?最后还是香逸雪授意杀之?!
    银兰陡然睁开眼睛,内心震惊可想而知,就听蝶夫人继续恫吓道:“踏过少主的底线,那便是自取灭亡。秦玉珏的前车之鉴,还望银公子记在心中!”
    牙缝蹦出一声冷笑,银兰起身冷觑叶影,脚尖挑起一根枯枝,冷飕飕道:“龙吟剑,我早就想领教了!”
    昔日叶影是香世山庄第一高手,如今叶影是龙城第一高手,身为剑庄后人的银兰,自然也有竞武之心,若非那几年废了武,早就跟他一分高下!
    叶影眉头微皱,握着龙吟剑的手,避战似背在身后。但看在银兰的眼中,对方是故意露出空门,要么是诱敌之计,要么是自命清高。
    气氛陡然转变,双方剑拔弩张。即便沉着如文峰,此刻也紧张起来,连剑师都要动手,看样子是谈崩了。
    “哦,想与外子一较高下,银公子真是好兴致!”蝶夫人莞尔一笑,轻描淡写道:“但我听说你伤了气门,又甫跟侍卫交手,此刻还能一战?!”
    银兰不屑一顾,枯枝划出半弧,冷飕飕道:“何妨一试?!”
    “在此动武,未免不敬……”叶影瞟过祠堂灵牌,身形一闪快如脱兔,人已落在庭院之中,沉声道:“有胆量,随我来!”
    蝶夫人闻言变色,但已来不及阻止,银兰几个起落,眨眼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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