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三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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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情事初歇,彼此都是大汗淋漓,香逸雪搂着他的肩膀,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眼神朦胧地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秦玉珏伏在他的怀里,手指无意识撩拨胸口,三分倦怠三分慵懒,漫不经心地道:“看清楚了?”
香逸雪道:“什么?”
秦玉珏懒洋洋道:“灯火处的美人呀,连人都没看清楚,来日要怎么找寻?!”
香逸雪抬起他的下巴,凝视着他笑道:“看清了!”
秦玉珏打掉他的手,佯怒道:“鬼话!”
香逸雪莞尔一笑,伸手将他楼紧,柔声道:“玉珏,京城不是安生之地,跟我去处世外桃源,如何?”
秦玉珏愣道:“世外桃源?”
香逸雪笑道:“人总要挑个安生地,周旋权贵左右逢源,就似踩着冰面行走,谁知它哪天会掉进冰窟?与其到那时候再后悔,不如现在就抽身而退,还能走得体面风光、妥帖从容!”
秦玉珏伏他怀里,沉默片刻,反问道:“那你呢,何时走?”
香逸雪平静道:“我走不了!”
秦玉珏嗤笑道:“你这个人呀,自己都舍不得放手,却还游说别人放手,没听过己不所欲勿施于人吗?!”
香逸雪叹道:“正因我走不了才更想让你走,你看京城有多少名宿能得善终?!”
秦玉珏懒洋洋坐起,捞起香逸雪的狐皮,裹住自己赤裸身子,慢吞吞地走下床,一边捡起椅上袍子,一边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何叫我牡丹公子?”
香逸雪也跟着坐起来,被子斜斜搭在腰间,胸口、肩头和腰背都留下秦玉珏的指甲抓痕,明明白白昭示一场激烈又动情的欢爱。
“因为我用的玫瑰露,从西国漂洋过海,一两黄金一两香露。”秦玉珏褪下狐皮,露出脂玉般吹弹即破的滑腻肌肤,淡淡笑道:“这些年我挣得比人多些,花费也比别人大些,有时忙碌一年的剩头,也不够我添一个压箱件!”
见对方表情困惑,似是没听明白,秦玉珏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的说法,弄一只鹿皮箱子,但凡值钱的珠宝,放进去藏在床底,起码一年存一件,就叫做压箱件儿,等以后唱不动了,就得靠箱子过活!”
香逸雪宽慰道:“我还有些家俬,倘若节俭一些,足够你下半辈子!”
“这便是我想说的话,不只对你一人说过,你听了不要骂我,也别指望我能改心性,人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秦玉珏披上袍子,将长发捋出来,眼睛环视屋子,幽幽道:“我是过不惯清苦日子了,来这里小住几天尚可,但真真离了锦衣玉食,我还是宁可死掉算了!”
回到折桂客栈,香逸雪依着露台,望着冬日里的渔船,在江面上来来往往,直到背后传来蝶儿的脚步。
“信子横回了话来,说瓶中确是磁涎,此物虽不至死,但只需服下少量,就能让人疯癫失常……”蝶儿抖开雪貂披风,亲手替他披上,戏谑道:“这件要再弄丢了,你就自己冻着吧!”
香逸雪笑道:“夫人,连件披风都要计较,香家当真沦落成这幅光景?”
“看你脸色喜忧参半,小屋那边有什么动静?”蝶儿扬起眉头,上下扫过一眼,讥讽道:“喜事不用讲了,瞎子都看出来,少主这是梅开二度!”
“蝶姐,你……”香逸雪本也没想隐瞒,但被她当面讲破,且又是这般讥诮,怎生不叫他觉得尴尬?!
蝶儿扬起眉头,目光逡巡着他,戏谑道:“怎么,我说错了?”
香逸雪干咳一声,低头掩饰道:“罢了,你倒是说说,我又忧些什么?”
蝶儿莞尔一笑,拨动腕上玉镯,慢条斯理道:“我猜是秦玉珏不听少主的劝告,死活不肯离开京畿!”
“我真是看不透他,这京畿有什么好?!”一语中的勾起愁绪,香逸雪转身依着栏杆,望着河面叹道:“他自己也说了,挣得多花得多,就似没底的桶,倒再多水都没用,到头来一滴不剩!”
蝶儿眉头渐渐皱起,太阳穴也突突地疼,勿需听他的言语,仅仅看他的神态,就知道他是对秦玉珏上心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偏偏少主还格外多情,要知道那底细未明的秦玉珏比银兰危险百倍,这让身为策师的蝶儿怎能不头疼?!
香逸雪一看她的表情,就知她头病又犯了,当下吃惊道:“昨儿才见你停了药,今个就又疼上了?”
蝶儿揉着髻角,强笑道:“不碍事!”
香逸雪担忧道:“你才多大年纪便落了这毛病?!等京城事了赶紧去找大夫,当年你兄长便因这病倒下,我可不希望看到你步他后尘!”
蝶儿苦笑道:“能步兄长后尘死于病榻,那我便算得了善终,少主合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香逸雪脸色一变,皱眉不悦道:“不许瞎咒,都给我平平安安活着,开枝散叶后代延绵,万剑之城越想摧毁的,我们越是不能让它如愿!”
门外传来敲门声,跟着响起张掌柜闷闷不乐的声音:“东家,这俩娃儿非要见你,死乞白赖都赶不走!”
香逸雪打开房门,就见鹿儿站在门口,身边跟着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少年,张掌柜捂着鼻子皱眉弃嫌,一脸责怪东家多事的幽怨神情。
都怪东家太仁慈,客栈住一段时间,连附近的乞丐都多起来了,都知道折桂客栈的老板好说话,跟他讨钱从没落空过,天寒地冻时还施过粥饭!
“无字阁赶你走了?他是你的朋友吗?”香逸雪看眼乞丐少年,便跟张掌柜商量道:“小鹿能听得见,只是说不出话,先去后场干些杂活,以后再找个厨子拜师!”
“自从您来之后,后场都要塞满了!”张掌柜哼哼唧唧,一拍乞丐少年的肩,又赶紧捏着鼻子道:“赶紧洗澡去,臭得像头猪,我还得给你找身干净衣裳……”
“你就是老板?我不要洗澡,我要吃肉包子!”乞丐少年歪着头,斜眼打量香逸雪,老气横秋道:“以后每天管我三顿饭,还要让我住你的客栈,我就带你去那个鬼地方!”
离京城五十里,某处隐秘山坳,一座墙高瓦实的院子,人尚未靠近就听见墙内凶狠的犬吠。
叶影已经掠过院墙,独自一人进去查探,香逸雪和蝶夫人陪那乞丐少年坐在车里,俩人一路上都在忍受乞丐少年身上的臭味和肉包子的油腻味道。
“几年前,有个背药葫芦的臭老头,往墙后扔了几个药糍粑,想把那些畜生放倒后,偷来美美吃顿狗肉。”乞丐少年嘴里塞着肉包,冲着蝶夫人指着院墙,含糊不清道:“等那畜生不叫了,臭老头翻墙过去,我就没再见他出来过!”
蝶夫人道:“你没认错人?”
“绝对没错,在报恩寺的就是他,我一眼就认出他,他和无字阁老板娘,把小鹿儿给领走了!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小鹿儿没抢到寺庙施粥,又饿又冻差点死掉。”乞丐少年摸着滚圆肚皮,转头望向香逸雪,打着饱嗝道:“不信你去问小鹿儿,无字阁有辆桐木马车,一匹青马一匹白马,那夜他扶老太婆下车时,我还听到她唤他江南呢!”
蝶夫人道:“你的同伴死了多久?”
“好久了,让我想一下,都快记不得了,好像有六、七年了!”乞丐少年眯着眼睛,扒手指头计算,又晃着脑袋道:“那时候我才丁点高,臭老头总要我做这做那,捡柴生火杀狗煮烧,他自己就只管偷狗,完了晒太阳睡觉,等我把狗肉煮好来吃!”
蝶夫人道:“你一直在这附近?”
“不能总在这儿,会被人发现的,附近又少人家,讨不到食活不了!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我都在京城或者附近的村落,不能总在这里游荡,被对方发现我也活不了!”乞丐少年停顿一下,挠头咧嘴笑道:“其实我就是好奇,大活人进去了,怎就不出来了?!锦江南又弄个老太婆进去,臭老头不会跟她成亲吧?”
乞丐少年倒是有趣,时而老沉时而天真,香逸雪忍不住逗弄道:“你没假装上门乞讨?”
乞丐少年斜眼道:“我才没那么蠢,跑去敲阎王的门!”
蝶夫人眯起凤眼,盯着少年的脸道:“那是因为你心知肚明,老乞丐肯定已经遇害了,而你势单力孤无法抗衡,只能徘徊附近等待机会。”
乞丐少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拿起一只包子,掩饰似咬了一小口,别扭着道:“算……是吧!”
蝶夫人道:“走吧!”
乞丐少年狐疑道:“去哪里?”
蝶夫人道:“敲门!”
门敲了三遍,还是无人应答。乞丐少年站在蝶夫人背后,不停拉着她的袖袍,紧张道:“没人,咱们走吧!”
香逸雪举手再敲,声音越发大了!
乞丐少年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多带些人过来……”
门栓咔哒**,常年紧闭大门,正被人从里打开,好似缓缓张开壳的蚌,吓得乞丐少年扭头就跑。
跑了没几步远,就听见蝶夫人四平八稳地道:“叶影,没惊吓到老人家吧?”
乞丐少年回头看去,就见叶影站在门内,身后站着两位妇人,当中一名年轻壮实的妇人,正扶着另一位仪容严肃的老妇。
从俩人姿态上看,她们应是主仆关系,年长老妇是主人,年轻壮妇是仆人。
叶影瞅着老妇,皱眉道:“她说她是锦江南的养母,锦江南当上宫廷画师后,便将她从荆州乡下接来享福!”
锦江南乃是被人遗弃在念慈堂的孤儿,某日念慈堂无故失火,堂内一名洗衣妇抱着尚在年幼的锦江南逃离火宅,后来妇人带着锦江南远赴荆州谋生,直到五年前锦江南以荆州画师身份应召入宫,后来又跟九王爷争夺佳人比拼六艺而名气响彻京城!
蝶夫人淡淡道:“那该接到京城才是,住在这种地方,跟荆州乡下差不多!”
按照乞丐少年的说法,宅子七年前就在了,看来锦江南早就离开荆州来到京城,只是那时候的他韬光养晦藏得很深。
老妇冷笑道:“老身住在这种地方,都能被你们找到,若是住在京城,还不成为我养子的负担?!”
蝶儿笑道:“锦江南倒是孝顺,他是何时接您来此?”
老妇道:“我儿在京城安家落户,便将我从荆州接来照料,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跟我儿有什么过节?”
“她撒谎!”乞丐少年早折回来,原本躲门边偷看,此刻跳了出来,指着老妇道:“你明明是去年年底,腊八过后的第十天,半夜里坐那辆桐木马车来的……”
“那只是我外出归来!”老妇瞄他一眼,不动声色道:“老身已在此地五年,平时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只是没看到老生罢了!”
“骗人,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他当时怕你住不惯,还说要找个江南厨子!”乞丐少年瞪圆眼睛,言之凿凿道:“还有,你不是他的养母,我明明听到那天他喊你外祖母!”
蝶儿和乞丐少年在与那老妇对峙,香逸雪得空将这院子看了一遍,不过是高墙圈起的三间瓦屋,一间主屋左右两间厢房,后院马厩停着一辆马车,厩内一青一白两匹马儿,应是锦江南从无字阁调走的那辆桐木马车。
廊下挂着一只葫芦,香逸雪打开闻了一下,里边被人灌满灯油,老乞丐尸体肯定已被搬走,唯独剩下这只葫芦被不知情的仆人捡来使用。
坐上马车返程之时,乞丐少年总算不吃肉包了,抱着香逸雪捡来的葫芦,一副欲哭不哭的垂头模样。
香逸雪道:“前院内有很深的车辙印子,应是锦江南隔段时间便用马车拖来生活用具,让她们闭户寡居不用外出!”
蝶儿笑道:“我猜那老妇出身富裕,不晓得洗衣妇的手,因为常年握杵挥打,掌心会磨出一层老茧,冬天还极易生出冻疮,哪会似她这般光滑白净?!”
香逸雪道:“下一步该如何?!”
蝶儿瞟眼乞丐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甜笑,淡淡道:“少主还得跑一趟慕容府,这回慕容公子还不说实话,你就赖在他的书房里不走!”
“哪里来的臭东西?”管家把人领进来后,慕容心捏着鼻子干呕,隔着桌子咆哮道:“来人,给我撵出去!”
香逸雪开门见山道:“我见过锦江南的外祖母,在离京五十里,一个叫兜子山的地方!”
慕容心愕然。
仆人们呼呼啦啦进来,慕容心一时不好说什么,指着臭烘烘的乞丐少年,不耐烦道:“拖出去!”
乞丐少年跳了起来,揪着香逸雪的袖子,瞪着那群仆人叫道:“别过来,我有麻风病,会传染给你们!”
香逸雪暖笑道:“主家只是请你去吃些泉点,顺便替你换身暖和的棉袍,眼见着京城就要下大雪,你这身衣服不能御寒呀!”
慕容心嘴角一抽,谁才是此地主家?!
乞丐少年狐疑道:“泉点是什么?”
香逸雪悠然道:“泉点就是在你泡澡之时,仆人呈上来的各色点心,不去洗澡享用不了!”
乞丐少年摇头,揪着自己衣襟,坚决道:“我不洗澡!”
香逸雪笑道:“那真可惜了,御肴居的水晶糕,京城最好吃的点心。”
乞丐少年想了想,咽着口水道:“我不洗!”
香逸雪道:“十二色,松仁、瑰蜜、核桃心……”
十二色水晶糕点是个诱惑,不愿洗澡的乞丐少年还是去了,等书房只剩下他们的时候,慕容心皱着眉头问道:“那老妇多大年岁,哪里的人氏,容貌可与锦江南相似?”
香逸雪道:“你果然知道他的底细!”
慕容心沉默。
香逸雪道:“都到这一步,你还不肯说?!”
慕容心虽然沉默,表情已经有所松动。
香逸雪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只是费人费力费时间,你何苦看我白白消耗,让那锦江南占了便宜?!”
慕容心迟疑半晌,终于开口道:“锦江南是秋府的私生子!”
香逸雪愕然,半晌,哂笑道:“怎么搞了半天,他只是秋府私生子,顶了缪绝来的名头!”
慕容心一脸鄙夷,冷冷扫他一眼,用夏虫不可语冰的语气道:“你可知道秋无怨的母亲,当年差点就当上玺王妃?”
香逸雪道:“锦江南是她和玺王的私生子?”
慕容心道:“秋府老太君为了遮掩家丑,匆忙嫁女与那新科状元秋崇炸,翌年便诞下一名男婴!”
香逸雪道:“那男婴该是秋无怨,怎么会变成锦江南?”
慕容心道:“秋崇炸从中做了手脚,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偷偷替换了锦江南。”
香逸雪道:“缪绝来呢?”
慕容心道:“不过是个混京城的奸商,被人拿来混淆视听,还乐得其中沾沾自喜!”
香逸雪道:“如此说来,锦江南乃是秋府大小姐的私生子,秋无怨则是秋崇炸的私生子,锦江南和秋无怨并无血缘关系,而缪绝来就是一凑热闹的,跟秋府八竿子都打不着!”
“锦江南虽是私生子,但却是皇家子嗣,太妃之孙圣上之侄,指不定哪天一道圣旨,锦江南就恢复王爷的身份!”慕容心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脸庞,缓缓道:“秋府老太君过世后,秋无怨是家族公认的主事者,其背后还有镇兵十万的岳父撑腰,你敢碰他一根指头试试看,我保证你活不到第二天日出!”
见香逸雪没有说话,慕容心慢条斯理道:“除了缪绝来是抹不上墙面的烂泥,其余俩人你都开罪不起,就算被你抓到把柄又怎么样?!你还指望京兆府能替你伸冤做主?”
香逸雪道:“三天!”
慕容心道:“什么?”
香逸雪道:“把人交给我,锦绣宴,我动给你看!”
慕容心道:“什么人?”
香逸雪道:“你在侯府抓到的那名夺鼓之人!”
慕容心愕然道:“你还没死心?”
香逸雪袖中摸出请柬,递到他眼皮下,笑道:“三日后芙蓉楼,还请慕容兄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