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廿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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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四方城一分为二,东城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西城幽暗冷清黑灯瞎火。
牵着骆驼的男人穿过喧嚣东城,从舞姬的台前漠然走过,不疾不徐的来到西城,穿过一条又一条冷清街巷,最终停在一家羊场里边,将一车干草卸在羊圈外!
至此,车上只有烙饼和肉干,还有马戏班主送的一箱燕窝,无氏夫妇便住在羊场后的石屋。
一路跟踪他们的泪冬儿,很快就跟附近居民,打听到这对夫妇的情况。他们本是中原人士,十二年前来此安家,平日在羊场干活。女人身体不好,生下一双儿女,年年冬日咳血。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冬天,那还魂丹就是为她续命。
泪冬儿回到客栈,冲着茂勇等人摇摇头,一路没见他们停留,也没见与人接触,那箱珠宝不翼而飞!
朱贵经历大喜大悲之后,无精打采趴在窗口,那堆假货扔得到处都是,就连客栈老板娘都知道朱贵被一个叫魏三的人给骗了!
老板娘一边休宽慰朱贵,一边冲他飞来媚眼,没准日后他寻回珠宝,成为天下的有钱人了!朱贵此刻却没那份心思,只想着香逸雪那边的情况,若是兀蝎那儿也没线索,那他的珠宝就真没指望了!
与此同时,东城一家三流欢馆,男人们包含欲望的欢呼,已经盖过弹拨子的演奏。披着薄纱裸着美腿的舞姬们,站在桌上为男人扭动肚皮,她们会一边扭动腰肢,一边倒着弯下腰来,与客人脸对脸来个香吻。
从暗处走出来的兀蝎,饮着大碗的波斯美酒,等舞姬过来跟他倒吻时,兀蝎的手就摸上舞姬大腿,地地道道的边城汉子。
在中原稀罕的波斯美酒,到这儿也就是寻常的价,香逸雪脸上挂着笑意,边喝酒边看兀蝎亲那女人,亲的时间长了就能博得喝彩声。
这就是边塞的生活,骆队、马帮、波斯酒、奶酥茶、男人和女人,与中原不一样也跟中原一样,香逸雪放下酒碗就见舞姬的脸倒映眼前,还没容他拒绝就吻上他的唇。
温润、香柔、滑腻的唇,让香逸雪身子略微一僵,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此刻形势已不容他拒绝,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当中兴许就有魏三!
舞姬吻得十分卖力,湿濡舌头探了进来,到处勾弄点火煽情,亲得香逸雪透不过气,赶紧摸出兀蝎的钱袋塞她手里,才见她舔着双唇意犹未尽的起身,末了还给香逸雪一个勾魂眼神。
届时人声鼎沸,气氛到达高潮,舞姬们开始飘洒香屑,帐中飘着浓郁芳香,欢呼躁动的男人们,衣衫上都沾染这种香氛。
每个欢馆的香粉都有独特之处,往往是用干花混合麝香制成,不仅能够起到催情作用,还形成自己独特的香氛。
为防止兀蝎下毒的魏三,每次见面都站在上风处,这便让兀蝎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兀蝎是用毒之人,嗅觉本就异于常人,经过一段时间探查,确定就是这家欢馆!
欢馆已经开始叫价,兀蝎花了半个金币,金发碧眼的波斯美女就款款向他走来。
来这的都是些粗野汉子,魏三又是一位中原公子,挤在身边许不起眼,但对站在台上的舞姬来说,与众不同的魏三便一目了然。
兀蝎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舞姬,眼中敛着那股狠毒劲头,魏三既然敢找人杀他,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身边男人也必须死,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就快到他面前的舞姬,忽然惊恐捂住嘴巴,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好似看到可怕怪物。
兀蝎正觉得奇怪,身边之人亦如潮水,一下子退开个圈儿,原本拥挤的桌边就剩他和香逸雪,而香逸雪看他的目光也很惊诧,好似一朵骆驼粪在他脸上开花!
脸上痒痒地感觉,兀蝎用手一摸,鼻子和眼睛,流出诡异毒血。
酒里没有毒、香粉没有毒、那么下毒的,只可能是方才吻他的舞姬,舞姬把毒药抹在自己的唇上。
兀蝎顾不得找那下毒的女人,从怀中掏出解毒丸吞下。香逸雪中毒晚他一步,等看见兀蝎的状况后,立马知晓怎么回事,抬手封住自己穴位,将体内之毒暂时压住。
毒性暂时压住了,恐慌却开始蔓延,一个惊叫个个惊叫,汉子们争相逃离,就连馆主都慌了神,喊几声没人搭理,也跟着人逃出门外。
等人们逃出帐外,解毒丸已发挥药效,在兀蝎的面前用毒,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兀蝎心思转动,凝视着香逸雪,目光越发怀疑。舞姬主动找上他们,表示魏三早知他的身份,真要杀他机会很多,何必约他去那城堡?!
对每一次交易的人,兀蝎只会更加警惕。
此人说魏三抓走他的兄弟,但从兀蝎答应助他之后,此人眼中没了那份焦虑,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兄弟随时会被魏三杀掉!
本来,打算等除掉魏三之后,再下手杀掉眼前的人,现在既然魏三出手了,那他也就不用再浪费一份珍贵的解毒丸了!
兀蝎暗自运气,气血并无阻碍,毒已经消解了,起身拍拍衣裳,冷笑道:“兄弟,对不住,解毒丸只有一份……”
“你还没想明白吗?他身上的香味,是他故意留下,你是他的最后一步棋!”香逸雪听出杀意,抬起眼皮看他,不慌不忙道:“你找到这里的时候,就他要杀掉你的时候!”
兀蝎从中毒那一刻,就想到这一层,当下冷笑道:“想用毒杀我?他还嫩了点!”
香逸雪缓缓道:“他能算到你来这,焉能算不到,你身上的解毒丸?!”
兀蝎闻言变色,扒开自己衣襟,从喉下三寸处,按到肚下三寸,脸色越来越惊恐,到最后变成哭丧样。
再去扣喉咙眼,想吐出解毒丸,但已经太迟了!方才服下的解毒丸,混合舞姬唇上毒药,在他体内形成新毒,让他的肚脐渐渐凸起,而腹部剧痛也才开始,就像用刀搅他的肠子。
兀蝎毒发前的惨叫声,吓跑前来查看的馆主。大帐已经空无一人,兀蝎尸体倒在脚边。香逸雪虽没碰解毒丸,但也压制不住那毒,就在即将爆发之际,门口帐子被人掀开,走来一位白衣女子。
香逸雪倒下的最后一眼,便从她冷若冰霜的脸上,移到她手上的云霄宝剑!
依旧是梦中的馨雅阁,依旧是陈旧的木地板,香逸雪推开密室的门,依旧是剑台前的背影,沉声道:“过了弱水河,找到答案了?”
香逸雪苦笑道:“我过河了吗?”
人渡过弱水河,心却留在对岸。放不下的过往,如千钧重巨石,压得透不过气!
那人道:“你渡不了那河,又不甘心如此,你想找寻父亲的答案,找到让他甘愿如此的原因!”
父亲明明厌倦血腥,为何还要再次执剑,至死都无怨无悔?!
也许,他永远都找不到答案,父亲的答案也只是父亲的答案,就像父亲的领悟也只是父亲的领悟!
那人缓缓道:“你还没明白吗?父亲早已渡河,渡不了的是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若无心,哪一瓢不是水?你若有心,哪一瓢不成河?”
香逸雪道:“你要我死心?”
那人道:“死心和死人,你选哪一个?”
香逸雪道:“有差别吗?”
那人道:“死心尚能回头,死人不能回头!你总叫别人回头,你自己呢?是不是忘了回头?!”
香逸雪道:“回去,做个死人?”
那人道:“原来父亲二十年的养育,也只养出你这么个俗汉,馨雅阁还不如一把火烧了!”
话落火光四起,香逸雪置身火海,五脏六腑炙得生疼,痛得死去活来之际,耳边传来焦急呼唤,当这呼唤陡然变成尖叫,香逸雪一下子从梦中清醒!
自己已经置身客栈,万剑之城的人也来了,左辅尉迟丹和晕倒前看到的那名白衣女子!
泪冬儿被尉迟丹扣住脉门,朱贵被他一只脚踩在地上,门口站着临安镖局的人,一个个都怒不敢言。
白衣女子坐在桌旁,云霄宝剑就在手边,手上端着一杯热茶,人却是比冰梭还冷。
“住手!”香逸雪咬牙坐起,在众人惊喜目光中,吃力的站起身子,道:“左辅大人这是何故?他们得罪了万剑之城?”
尉迟丹松开了手,瞟眼香逸雪,面无表情退到一边,就听白衣女子冷漠的声音:“我们没时间久候,只能用这法子让你醒来,二位果真心有灵犀让人钦羡……”
这不是钦羡的语气,倒是带着冷冽杀意,香逸雪真想知道,倘若自己醒不来,那接下来她要怎么做?
泪冬儿见香逸雪醒了,本就带着惊喜神情,胳膊也不觉得疼了,此刻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显出几分羞赧。
朱贵爬起来吐了口泥,躲到旁边又惊又怒,自从取出那箱宝贝,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此刻不知是祸是福。
白衣女子葱样手指,夹着祥云物件,淡淡道:“此物从何而来?”
朱贵嚷道:“我不是说过了,那是魏三……”
白衣女子冷冷道:“我没问你话!”
方才吃过亏了,朱贵乖乖闭嘴,身子缩进角落。
本在身上的东西,落进对方的手里,白衣女子趁他昏迷,已经搜过他的身了。
香逸雪不想再起争端,当下便回答她道:“一个叫魏三的人在京城找临安镖局托镖,这枚物件便是他嵌进箱锁,跟着镖箱送达南阳城外的金宝山庄!”
复杂之事被他道来,来龙去脉一目了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让万剑之城的人了解始末!
白衣女子放下茶杯,凝视了他两眼,冷漠道:“我们已经查过了,下毒女子不是舞馆舞姬,应是趁着人多混了进去,你看清楚她的样貌了吗?”
香逸雪回忆片刻,犹豫道:“七八名舞姬,记不太清了!”
白衣女子冷笑道:“唇上下毒,如此亲密,你却记不得女子样貌?”
泪冬儿脸色僵硬,难以置信看着香逸雪,他只说是去找兀蝎,却身中剧毒被万剑之城的人送回,而今又惊闻此毒乃是从舞姬唇上所中,这让她一个姑娘家心里怎么想?!
万剑之城怎知毒是舞姬所为?莫非魏三的行踪已被掌握?香逸雪不动声色道:“我只顾着找魏三,那里面的女人,都没注意看!”
俩人四目交汇,一者凌霜傲雪,一者不亢不卑,都没妥协之意。
须臾,白衣女子收回视线,不疾不徐道:“琼华冰露只能暂时压制你身上的毒,若想得到解药只能去找你们口中的魏三,你们帮万剑之城早日找到魏三,也等于帮你自己早日拿到解药!”
白衣女子说得委实好听,但细细想来要他如何帮助?江湖人都以万剑之城马首是瞻,所谓帮助也就是听令行事罢了
上次在万剑之城他就忍气吞声,此番到了玉门关还要受命于人吗?银兰曾经骂他不知廉耻阿谀献媚,那话就像一根毒刺刺在心头,现在想起都觉心在隐隐作痛。
更何况万剑之城飞扬跋扈,有什么事需要假借人手?香逸雪从对方眼里看不到半点诚意,这所谓的帮助怕是诱人送死的陷阱。魏三不是好人,万剑之城亦然,想要与其合作,怕是于虎谋皮!
香逸雪垂下眼帘,作揖言谢道:“让姑娘费心了,琼华冰露已是珍宝,香逸雪实不敢再劳烦,我身上所中之毒,我自己想办法就好!”
这就算是婉言拒绝,即便是死在玉门关,也休想他俯首称臣!
白衣女子冷汀一眼,看不出喜怒哀乐,似乎有些始料未及。
香逸雪看着泪冬儿,脸上挂着笑意,话却对白衣女子道:“我与冬儿找魏三,只为助人找回珠宝,镖队也好收到镖利!”
白衣女子淡淡道:“魏三落进我们手里,解药就不一定有了!”
泪冬儿闻言变色,以解药逼人就范,还亏他们打着万剑之城的旗号,把名门正道的脸都丢尽了。
“若是没有,也是天意,强求不得!”香逸雪心平气和,再次微笑一揖,客客气气道:“琼华冰露之情,来日若有机会,必定回报姑娘!”
“我看你是没这机会了!”白衣女子不再废话,拿起桌上佩剑,冷若冰霜道:“都说香庄主是个聪明人,能言善辩八面玲珑,今日一见令人失望!”
白衣女子和左辅离开,泪冬儿望着消失背影,握着他冰凉的手担忧道:“香大哥,我知道你是为爹爹之仇厌恶他们,我也讨厌这些家伙,但你身上中的毒……”
香逸雪强颜笑道:“我记得舞姬的脸,她身上定有解药!”
“四方城这么大,她若有心躲着,我们要怎么找?”泪冬儿沮丧片刻,仰起头来看他,吞吞吐吐道:“还不如……”
香逸雪避开眼神,平心静气道:“冬儿,我不想听命于人,特别是对万剑之城!”
泪冬儿低垂下头,似跟霜打的茄子,嗫嚅道:“只要拿到解药,我宁愿你低头……”
香逸雪兀自一笑,银兰若在身边,绝不会说这话。他宁陪自己死了,在黄沙中埋骨,也见不得他向人低头!
茂勇走了过来,歉疚道:“香庄主,我……”
香逸雪拍拍茂勇肩头,冲他笑笑让他释怀,万剑之城不是啥人都惹得起,更何况临安镖局好不容易才得安宁,总不能因他一人连累大家!
万剑之城的人走了,大家反而都不说话,只有朱贵还在骂骂咧咧,一会说放火烧了万剑之城,一会说要割下尉迟丹的头做夜壶,骂到最后一屁股坐在墙角,痴痴望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
末了,朱贵将香逸雪拖到一边,问他万剑之城的女执事都长得这么美?!
那位叫月执事的白衣女子,美得好似天仙下凡,看得他当场流下口水,尉迟丹厌恶他的目光,才将他一脚踩翻在地。
香逸雪只答他一句,美女蛇也貌若天仙,你要跟它进山洞吗?
朱贵楞了一下,摸着脖子哑巴了,此后再不提那白衣女子!
万剑之城能够找到他,拿走那枚祥云物件,定是加伯尔透露消息,香逸雪再次找到加伯尔,绝口不提万剑之城找上门的事。
加伯尔本就是做消息买卖,能够透露消息给香逸雪,也能透露消息给万剑之城。
香逸雪再来是为打听那枚物件作用,万剑之城四处打探这样东西,想必加伯尔这几日也没闲着,把万剑之城那伙人从头到脚打探个遍。
香逸雪此刻没了银票,只能递上欠条,孰料加伯尔瞅眼,又把欠条还他道:“老弟,我劝你不要趟这浑水,它可不是啥好东西,跟宝藏没一点关系,谁沾上它谁就要倒霉!”
“我听说它是一个组织的令牌,这伙人在城里四处打探,就是想抓住令牌背后的组织!”见香逸雪坚持,加伯尔耸耸肩,收了那张欠条,解释道:“你听过一个叫紫鸢的杀手组织吗?那玩意就是杀手组织的令牌!”
香逸雪用了几秒钟,才消化加伯尔的话,紫鸢何时有这令牌?又怎会干这杀人劫财的买卖?!
紫鸢令牌分为阴阳,男执阳令女执阴令,阳为玉珏阴为玉钗,明火执仗佩戴身上,不仅能够一眼辨认,还不容易引人怀疑。紫鸢共计八处分舵,每舵设立一名执事,直接听命于首领,作为紫鸢最高首领,令牌便是那把紫鸢宝剑。
魏三胆子也太大了,杀人劫财嫁祸紫鸢,将一干人耍得团团转,当真别人都是任他愚弄的傻瓜吗?!
万剑之城也是瞎眼了,白与紫鸢较量这些时日,紫鸢组织除了杀人和营救,何时干过这种劫财的勾当?!
出了加伯尔的汤池子,香逸雪站在路边思量,万剑之城已经盯上魏三,不妨就让万剑之城出头,替紫鸢处决这个李鬼!
但如此一来,魏三的解药,怕是拿不到手了!
“让开,让开!”大街冲来一匹骏马,马上一人体格彪悍,腰里别着蒙古弯刀。
香逸雪眼疾手快,将朱贵拖到一边,就听路边茶摊老板囔道:“又来一个送死的,这些讨厌的蒙古人,动不动就打马过街,街上扬得都是沙子!”
他的老婆正伸长脖子,瞅着马屁股后的烟尘,羡慕道:“哎呀,一场擂台赢下来,胜过咱们卖饼十年!”
老板揪着鼻毛,满不在乎道:“何止十年,若是连赢三场,就够咱赚一辈子!”
他的老婆道:“老头子,你现在练武,还来得及吗?”
老板啐道:“别做梦了,一天死一打,有银子没命花!”
朱贵听得眼睛亮了,上前买了几个饼子,顺便打听擂台之事。赢一场赚五个金币,越往后对手级别越高,金币自然也就越多了!
有擂台比武的地方,就有庄家赌人输赢,比玩色子有趣得多,朱贵身上还有些银子,此刻更是犯了赌瘾,想着这趟不能白来,珠宝已经不翼而飞,还不让人押个几盘过过瘾?古语有云有得有失,没准这边失去了,那边又能捞回来!
见香逸雪不感兴趣,朱贵将他丢在路边,自己跑去看那擂台。
香逸雪坐在茶摊上,身上中毒脚下虚浮,走一截路便觉疲惫,正想雇车坐了回去,就见朱贵慌慌张张跑回来,二话不说拖了香逸雪就往那城墙口走!
城墙口的木桩上,挂着两具尸体,正是那对无氏夫妇!
一对失去父母的孤儿,脚踝上拴着铁链子,另一端锁在木桩上,十岁女童抱着幼弟,向人群求救的眼神,在久久得不到回应后,渐渐变得平静、溃散和绝望。
那日尉迟丹询问情况,朱贵想着万剑之城替他寻回宝贝,便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都说了,尉迟丹找过信子横之后,便找上了无氏一家。
不管尉迟丹怎么询问,无氏夫妇对魏三之事,只有一句无可奉告,这便惹来杀身之祸。
男人败在尉迟丹手上,眼睁睁看妻子被杀,却至死不肯开口。万剑之城杀了他们,还将尸体示众,一双遗孤栓在旁边,企图引来无氏的同伴。
不管是旧盟余孽,还是杀手组织,宁错杀不错放,这是万剑之城的宗旨!
朱贵挤在人群里,瞅着那对孩童,嘀咕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就是他们的命,谁让他们爹娘做贼呢?!”
唯有如此宽慰自己,才觉怨不得他多嘴,为无氏全家带来杀身之祸!
“姐姐,我渴了!”
“小叶乖,再忍一会,等会就有水喝了!”
“姐姐,爹娘什么时候醒来?”
“快了,等你一觉醒来,爹娘就在我们身边了!”
烈日当空,女孩将幼弟抱在怀里,用自己身体挡住烈日,轻声细语哄着弟弟。香逸雪再也看不下去了,与身边汉子借来水囊,挣脱了朱贵的拉扯,走到女孩身边递上水囊。
人群一片安静,女孩抬起头来,打量香逸雪的时候,男童已经拿过水囊,打开塞子咕咕喝着。
“姐姐,好解渴……”
男童喝了一气,水囊递给姐姐,头歪了一下,倒在女孩怀里,手脚瘫软下来!
“小叶?小叶?”女孩惊慌失色,喊着弟弟名字,冲着香逸雪道:“救救他,他有心厥症……”
香逸雪伸出手指,探着男童脖颈,最终摇了摇头,一切都太迟了。女孩呆呆看他,半晌抱着弟弟,头埋在他身上,低低的哭泣。
这哭声虽然低,却如刺耳之锥,让人难以忍受。香逸雪丢下水囊,转身离去之前,就听到女孩的道谢:“谢谢你,大哥哥,小叶喝到水了!”
香逸雪愕然,低头看着女孩,女孩脸上挂着泪,看着怀中的男童,低声道:“我爹娘说过,好人会有好报,老天爷会保佑你!”
挤出看热闹的人群,强撑着走过一条街,香逸雪只觉烈日当头,晒得脏腑血气翻涌,当下呕出一口毒血,人也跟着晕死过去!
朱贵见他栽倒在地,慌慌张张上前拖他,冷不防背后一记闷棍,打得朱贵连人都没看清就倒下了!
一个带面巾的乞丐,将棍子扔在地上,跨过朱贵的身子,将香逸雪背负身上,拐进街边羊肠小巷。
乞丐似乎没有武功,背着与他身材相仿的人,一路走得蹒跚吃力,最终来到一处破屋前,将香逸雪交给屋中那人,换得两枚金币走了。
屋中那人戴着斗笠,腰间别着一杆笛子,走到香逸雪的面前,掰开他的手心又捋起他的袖子,确定他身上所中之毒后,久久凝视晕迷不醒的人,脸上神情狐疑复杂,似有千般心思翻涌。
良久,那人终是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药丸,捏碎后让他服下,拿起石块在墙上留了一行字。
等做完这一切,那人回望一眼,离开这间破屋。
不知名的笛声,随着人影消失,回荡在羊肠小巷,绕着这间破屋子,让昏迷中的人蹙起眉头。
笛声已经远去,香逸雪坐了起来,也不用再装晕了!
聆君找来那个乞丐,在小巷内一路颠簸,没走几步人就醒了。香逸雪瞟眼墙壁,留着一行字,杯水之恩、还君解药!
香逸雪目光落到解药上面,不由得发出苦笑,这时能拿出解药的,怕也只有魏三了吧?
若不知魏三就是聆君,香逸雪肯定会诧异,魏三怎会好心送来解药,为还一口水的恩情,给自己留下一个后患,真不像他一贯狠毒作风。
若不是魏三背后主谋,无氏夫妇怎会遇难,香逸雪敢断定他没救人打算,这样一个冷血之人,又怎会为那一口水而赠解药?!
魏三能够赠药,也只因他是聆君,曾是香逸雪的好友!
自从幽州大战之后,任沧浪四大暗桩之一、聆门统辖的罗汉率先被灭,两百余人无一幸免,唯剩下当日心灰意冷、带着玲珑尸体离去的聆君。
随后,聆君出现在苍耳山,一人挑战盟主端木睿,却被打落悬崖生死未卜,此后再没听过他的消息,就好似江湖上没了这号人物。
如今再见,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化身魏三,干起劫镖的勾当。香逸雪转念一想,自己好不了多少,估计聆君也想不到,他竟然干起走镖的行当。
一个劫镖一个护镖,还真是冤家聚头了。聆君不是爱财之人,为何劫走一箱珠宝?
就在香逸雪思索之时,门外传来轻飘脚步,香逸雪尚未抬头就见白色裙裾,那位手执云霄剑的月执事站定眼前。
来得如此迅捷,聆君的行踪,肯定已经暴露!
月执事扫过壁上字迹,语气带着讥诮道:“醒了?”
香逸雪挣扎起身,实话实说道:“进门之前!”
月执事冷冷道:“如此说来,你看到了?”
香逸雪肯定道:“江南水神刀的传人,聆君!”
月执事漠然道:“你认得?”
香逸雪道:“认得,那一年龙城比武大会,他与师兄争夺七星剑,我还与他饮过几杯薄酒!”
月执事抬起眼皮,冷汀汀道:“故交?”
香逸雪似笑非笑道:“若是与我饮过两杯,就能称之为故交,那我与端木盟主也算故交了!”
月执事冷脸叱道:“放肆!”
香逸雪垂下眼帘,拱手道:“不敢,既然已经找到目标,还请月执事高抬贵手,放过那名十岁女童!”
月执事冷冷道:“你身上的毒,莫名其妙解了,说你不认识魏三,有谁会相信?!你都自身难保,还想替人求情?”
说罢,她转身就走,就听香逸雪在背后道:“只是一名女童,风月山庄的人,都是这般无情?”
月执事顿住脚步,手按着剑柄道:“你怎知我来自风月山庄?”
香逸雪道:“江湖人都知道风月山庄灭了琼华阁,而琼华冰露乃是阁中至宝,你能将琼华冰露带在身上,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风月山庄惯于用刀,你虽然佩着宝剑,但你握剑之手,仍是握刀之势,这便是第二处破绽了!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月执事道:“你倒是眼明,只是江湖规矩,却不见你懂得!”
说罢,她又待往外走,就听到香逸雪的声音再次响起:“万剑之城要我做什么?我听从你们的吩咐便是!”
这一次月执事转过身来,凝视他的眼睛,嘴角勾起微笑,声音依旧冰冷道:“香庄主倒是懂得变通!”
门外万剑之城的人,只待她一声令下,再不懂得变通,怕是要死在这儿。香逸雪苦笑道:“月执事请明示,在下如何效劳?”
“尉迟丹说你最善言辞,你坏了登天道的规矩,还能说服盟主不予追究……”月执事一双眼睛,扫过他的脸庞,讥诮道:“我要你办的事很简单,拿来古莫恨姬的心,我就放了那名女童!”
古莫恨姬是谁?四方城里人都知道,男人们对她垂涎三尺,女人们对她咬牙切齿,这位昔日排名第一的大漠美人!
再怎么排名第一,也只是昔日而已,如今她已容颜老去,住在水道边的红房子里,四周围着大片的葡萄园,做着葡萄干和羊奶的生意。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香逸雪看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怎么拿法?”
昔日美人之心,是勾引了来?还是挖出来?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万剑之城何不亲自动手?
“怎么拿,你自己看着办!”月执事只是一笑,淡淡回了一句:“你也不用再找加伯尔了,他的舌头已经效忠万剑之城了!”
加伯尔只认金币不认人,想要让这样的人闭嘴,也只有割掉他的舌头,让他以后都不敢乱说!
魏三走的每一步,都是连环棋,一波牵出一波,加伯尔的事情,是不是也在魏三的预料之中?
听说在这边关大漠,自有一股异族势力,万剑之城伤了加伯尔,坏了四方城中的规矩,这些人不会放过逞凶者。
这才是魏三的目的吧?把万剑之城的人引来,利用这股异族力量,将其消灭在大漠里,而那箱劫走的珠宝,是想在关外招揽杀手,这几日的擂台怕也与此脱不了关系!
听饼摊上的老板说,眼下摆擂台的地点,正是当初的马戏场子!原来的马戏班主,已经身无分文,被讨租人赶出城了。
如果事情真如香逸雪所料,那他对万剑之城的愤怒,还抵不上对故人的心寒,什么时候光明磊落的聆君,变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将无辜的人拉扯入局,不计代价不问牺牲,掀起一波腥风血雨,这就是所谓的报仇吗?
魏三已经布好一张网,万剑之城又要如何应对?他们明明已经盯上魏三,却为何迟迟还不动手?
在一片葡萄园的后边,就是那座红房子,昔日美人古莫恨姬的宅院。当年四方城的女人们都妒恨她,污蔑她是被沙神诅咒的女人,只要男人踏进她的庭院,最后都会暴尸荒漠死不埋骨。
后来,古莫恨姬容颜老去,谣传随着岁月流传至今,给她的葡萄园带来好处,就连强盗都不敢光顾她的葡萄园。
当然,万剑之城不亲自动手,绝不会是因为这个谣言!
吓退两只看门獒狗,香逸雪敲开红房子的门,一个白胡须老头露出脸。许是太久没有男客上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老头惊讶得合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