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十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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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起石桌上的那碗汤茶,香逸雪余光瞟到墙角那道阴影,足不不户的银兰能到此地来见他,必是得那鲤鱼帮眼线安子的指引,目的也不过想探听那批宝藏的下落。
    想到那些烦心事,茶汤尚未饮,那酒就自个醒了。
    戏楼那边的锣鼓敲响了,下人也不知去哪里了,等会还得回去应酬,与那些乡绅们一一礼辞。
    紫鸢总舵隐藏在商庄之内,这就意味着他这个庄主,身上兼顾剑客和商人的双重身份。
    杀人一把紫鸢剑,经商一杯交情酒,在未报仇之前的日子,就得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从选择去华山学艺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他最终会走上这条江湖路。
    兰谷隐居,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场美梦,这梦在血仇中一点点破碎,到现在也只能在醉中找点美梦的影子。
    银兰是在安子的指引下,避开前院的那些人来此,果然见到醉倒躺椅上的那人。
    那人醉言醉语,问他怎起迟了,害他饿肚子了。
    有那么一刻间,银兰受那人蛊惑也生出错觉,好似俩人之间从未有过不快,更没后来的那些风波,他们仍过着隐居兰谷的平凡生活。
    那人会在雨后修补漏水的屋顶,会在风后撑起倒塌的篱笆,会在春至前把土地翻好,会在冬至后把柴垛垒高,会顶着烈日为园子浇水,会冒着严寒把水缸挑满,会去村口沽回一葫美酒,会去集市买来一篮鲜果,会在炎夏为他打扇纳凉,会在雪天替他掖上狐披……
    银兰可悲的发现,记忆中全是那人对他的好,点点滴滴萦绕心头,想忘却忘不掉的甜蜜,含悲带怨涌上心头,似翻书般在眼前浮现。
    冷不防,银兰被那人拽怀里,就在庭中搂搂抱抱,可见那人醉得失态,拿他当成陪花酒的相公了。
    银兰怒极恨极,抬手一巴掌,将他打楞当场。
    等那人醉态消失,银兰又后悔了,酒醒只会更伤人,要么冷漠无言,要么句句伤人,比吞入腹中的瓷片,更能让他绞痛肝肠。
    果然,那人端着茶汤,安之若素,只当眼前没这号人!
    只要对方不开口,那人便一直如此,爱待哪儿就待哪儿,与他有什么相干?银兰恨得牙痒但又没办法,以前竟未发觉他城府颇深,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银兰也是堂堂男儿身,学不来弃妇哭闹,更何况这是别人的宅院,总要替那人和自己顾些颜面。
    本有满腹委屈和质问,但见到那人冷漠神态,银兰一句都开不了口,只待那爆竹声落幕,心有不甘道:“梅公子呢?”
    某一日银兰陡然发现,落梅院唯一能陪伴他的那只鹦鹉不见了,饲鸟人只说庄主派人来取走了!
    香逸雪余光瞟眼墙角,心思瞬间转动,淡淡道:“梅公子在万剑之城,我已将它送给盟主了!”
    鲤鱼帮能仗万剑之城横行霸道,那香世山庄也能结交盟主,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到最后谁高一筹。
    “什么?”银兰瞪大眼睛,似没听清回答,重复道:“你将它送给谁?”
    这倒合了香逸雪的心意,让那鲤鱼帮听清楚才好,清晰道:“盟主!”
    银兰难以置信,颤着声音道:“哪个盟主?”
    这倒又勾起心头之痛,旧盟气数真真尽了,已成不容否认的事实。
    香逸雪为掩黯然脸色,低头啜饮汤茶,伤感道:“万剑之城还能有几个盟主?你总是不肯面对这些事,情如是、人如是,又要我怎说与你听?”
    啪嗒一声,银兰抬手将他的茶碗打碎,指他鼻子气愤骂道:“你竟然勾结万剑之城?你难道忘了师门之仇,忘了掌门、师傅、师伯他们怎么死的吗?”
    “那你要我怎样?屠了万剑之城?”茶汤泼到鞋面上,香逸雪骤然起火,眸中泛着墨绿,逼上前一步,怒道:“五岳都已投诚,师门也归降了,纵使我不服,但又能怎样?”
    银兰怒道:“你就不该去那种地方,还拿梅公子献媚讨好,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越发刺耳,什么叫献媚讨好,他向谁去献媚?又讨好得了谁?若是真去献媚讨好,还用得着以血铺路?
    想起一路的牺牲,众人付出的代价,香逸雪气极痛极,捏拳冷笑道:“不过送了一只整天骂人的笨鸟,你以为端木睿那么容易讨好?那你也太抬举梅公子了!”
    这只鹦鹉笨死了,笨得为主牺牲了!他不是恬不知耻,而是无能可悲,连一只小生灵都保护不了!
    银兰惊诧看着他,似在打量陌生人,难以置信道:“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仅丢了剑者的武格,连自己的傲骨都丢了!”
    香逸雪冷眼瞅他,忍不住讥讽道:“那些有傲骨的,都死在幽州了!”
    银兰痛心疾首道:“你怎会变成如此?怎变得如此鄙薄?”
    是自己没看清他的眉目,还是他本就是那样的人?银兰此刻的失望,比遭他抛弃更甚!
    原来在银兰眼中自己竟是这种人,但背负一庄人命他又能怎样?挥剑杀上万剑之城纵然快哉,但报不了仇白白丧命又有什么用?!
    香逸雪怒极反笑,心却隐隐疼道:“我是献媚讨好的小人,我没师兄的傲骨嶙峋,也没师兄的清高品格,我看我还是离开好了,免得污了师兄你的眼!”
    说完,抬脚就走!
    银兰怒道:“站住!”
    香逸雪陡然停步,执扇之手青筋凸起,在忽明忽暗月光下,背影敛着莫名杀气。
    银兰正待跟他说话,却听他喝了一声:“别动,有陷阱!”
    有人巧妙地利用花架,在四周布下玄丝罗网,香逸雪扇子飞旋而出,随即被玄丝五马分尸,碎成蝴蝶似的扇面,蹁跹落到银兰脚下。
    银兰吃惊道:“玄丝杀阵!”
    早年曾听逍遥子说过,武林七宝之一的玄丝,细若琴弦能负千钧,火烧不化刀砍不断,在日头下会闪闪发光,但夜里却是极难察觉,能够杀人于无形之中。
    据说,当今武林能操控玄丝杀人者,也只有那个躲在石窟穴,终日不敢见阳光的蛴神。
    “哎呀,被人发现了,那我也不用再躲藏了!”花架的另一端,响起女子咯咯笑声,朗声道:“银兄弟,别来无恙!”
    不妙,是蛇妖,为十六箱珠宝下落而来!
    香逸雪听出蛇妖声音,夜珍珠应该也就在附近,但真正危机却不是这对夫妻,而是让他身陷玄丝杀阵、那隐身黑暗中的蛴神!
    但也幸好,是他身陷杀阵而非银兰,这些玄丝被蛴神操控,削肉断骨毫不费力,更何况隐藏黑暗难以察觉,等香逸雪的扇头触碰玄丝之时已是陷入罗网。
    奇门遁甲中有关玄丝杀阵的记载,其排设原理跟提线木偶差不多,九十六玄经过线牌头被蛴神所控,必须尽快找出蛴神的藏匿地点。
    等花架下的那条婀娜人影走近了,银兰才看清女子面目,竟是去年路上仗义助他的夜氏夫人。
    月下透着莫名杀氛,玄丝杀阵正在收紧,利用眼前的花架子,九十六玄纵横交错,无声无息绞杀逼命。
    “师兄认得这个女人?她就是盗我宝库之人,江湖人都叫她蛇妖,想必夜珍珠也来了吧?”香逸雪环顾四周,对着假山那边,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银兰吃惊道:“夜夫人,你……”
    女子朗声笑道:“我都说了夫君姓夜,是你自己没想到,算不得我们夫妇欺瞒!”
    银兰却是苦笑,失望至极道:“我只当你们侠义心肠,谁料到你们也是为探听宝藏而来……”
    “出来吧,你的主家都叫了!”
    假山后转出一名劲装男子,如老鹰捉小鸡似拖出一人,竟是带香逸雪来此的那名下人。
    劲装男子将他一路拖来,又一脚将他踹进花架,语气不屑道:“你想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吗?问问你的好奴才吧!”
    下人面带愧色挣扎爬起,跌跌撞撞跑过来,哭诉道:“庄主,我不晓得他们是坏人,他们骗我说是洛阳茶商,想找一个机会跟您结识……”
    香逸雪勃然变色道:“别过来,危险……”
    下人身子猛然一顿,好似撞上什么东西,眼神直勾勾看着他,伸出手哀戚道:“我没想……”
    “你没想干什么呢?当你收了那一两银,你家主人就被你卖了!”劲装男子便是夜珍珠,此刻袖手冷眼旁观,慢条斯理道:“你也不用后悔,这算出价高了,还有不值一两银的……”
    “没想害……”
    下人脖子一歪头颅掉了,咕噜噜滚到香逸雪脚边,一双眼死死瞪着香逸雪,那身子却是原地倒下,绞断的颈项咕咕冒血。
    又是一条无辜人命,香逸雪按捺愤怒情绪,看着下人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不是存心害我,我会关照你的家小,且安心去吧!”
    那双眼睛在痛苦和惶恐中渐渐变成死鱼色,也不知最后是否听见主人的话,但瞪着香逸雪的眼睛却未再合上。
    夜珍珠踱着步子走到尸体旁边,弯下腰摘走死人的钱袋,在银兰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倒出里边的碎银和铜板,眯着眼睛细细数了一遍,然后装进他自己的钱袋子。
    人就这样死在眼前,还抢走死人的银子,银兰几乎不敢相信,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怒而上前道:“你们为何要杀他?他根本不懂武功……”
    “待在原地!”香逸雪拔高声音,冷冷叱道:“你也想死?”
    夜珍珠掂掂重了些的钱袋,小心翼翼藏进怀里,心满意足道:“当然是为了这一两银!”
    “这世上只有我们拿别人的银子,哪有让人拿走我们的银子呢?”蛇妖走到夜珍珠身边,摸着男人怀里钱袋,对银兰说道:“那日跟你套话之后,本想在客栈杀了你,但可惜碰到那多管闲事的丐帮老头……”
    银兰愣愣看着他们,原来他真不会看人,分不清好人坏人,自己的枕边人如是,夜氏夫妇如是,谁不是藏起了真面目?!
    总是埋怨人心善变,但其实,却是自己从未看清楚!
    银兰正在自怨自艾,就听花架抖了一抖,玄丝已将香逸雪束缚,并将他吊至半空,就听香逸雪沉声道:“那批宝藏你们已经得手,我也未有讨回的打算,你们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蛇妖忽而一笑,老谋深算地道:“香庄主,你知道你哪里露了马脚吗?当初鲤鱼帮在闵洲卸下那些珠宝,我们为了制造混乱趁机得手,特地派人传信香世山庄,但至始至终都没见你出现!十六箱珠宝是人都会垂涎,更何况本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又怎会置之不理拱手让人?!”
    “我不让又能如何?我让尚且被你们吊在这里,不让岂不是早被五马分尸了!”香逸雪被吊半空,玄丝割袍裂肉,血滴滴答答落下,越挣扎越是厉害,吃力道:“我不甘将财让与他人,但更不甘为财丧命,我是计较利益得失的商人,而非是抱财而死的亡命之徒!”
    夜珍珠走到面前,抱着胳膊仰脸看他,平静道:“珠宝的下落,还不肯说吗?!”
    “我不知道,要如何说?”
    香逸雪如此回答,那玄丝自是收紧,割得他鲜血淋漓,浑身已成血人。
    夜珍珠倒也不急,靠着花架蹬着一腿,似在欣赏血人惨状,满不在乎道:“我再问一遍,那批珠宝下落!”
    香逸雪闭目道:“我再答一遍,我真不知道!”
    闭目,是为感知九十六玄的玄上力道,这些束缚在身上的玄丝力道各有不同,通过这些细微差别就能大致断定方向,而眼前最可疑的就是不远处那株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的地方最适合藏身。
    蛇妖笑了,淡淡道:“有意思!”
    香逸雪却是闷哼一声,悲戚表情异常痛苦,九十六弦纵横如网,宛如受那千刀之刑。
    夜珍珠也不生气,脸上甚至挂着笑,嚼着草根道:“这人嘴上说着不为财死,却又至死不肯吐露一字,看来与我们一样也是爱财之人!”
    蛇妖叹道:“为财而死,值得尊敬!”
    “最后一遍,珠宝下落!”夜珍珠吐掉嘴里草根,又走到香逸雪面前,笑道:“数数你身上几道玄丝,你要再说一句不知道,那就不是五马分尸的事了,而是要被人碎尸万段了!”
    “又是那湘神宝藏,我不该将它送你!”银兰失魂落魄走来,惨白着脸眼神至痛,哀戚道:“你当真不知?知便说了吧!”
    “湘神宝藏得者都没好下场,原来壁上写的那句血谶是真……”见香逸雪沉默不语,银兰自知无力救拔,至痛之下竟咯咯笑了,笑得在场几人都感诧异,就见他神态癫狂道:“爹爹死了,师傅死了,素伯死了,你爹死了,现在连你也要遭难,你们都是被我害的,我不该取出那宝藏……”
    “错了,我没得那宝藏,所以命不该绝!”香逸雪忽然仰头张口,凝聚内力吐出一物,那曾是一截扇骨,射向不远处的榕树,又冲着墙角暗影道:“还愣着干嘛?轮到你出场了!”
    枝繁叶茂的榕树上,藏着握线牌头的蛴神,玄丝虽然无法摧毁,但蛴神却是血肉之躯,冷不防被突如其来的一镖擦伤,顿时惊得手忙脚乱枝叶抖动,如此一来便暴露自己的藏身位置,而香逸雪口中的第二镖跟着射出。
    第一镖只是为了试探,第二镖才是凝聚十层道力,就算不能让蛴神当场毙命,也足够让他功力暂时溃散,乱了九十六玄的线牌头。
    这便跟操控傀偶一样,线越多越是容易乱,一乱就越发不可收拾,而他等的便是这机会。
    操控人能够利用玄丝感知傀偶,而傀偶也能利用玄丝感知对方,就在对方内力停滞的一瞬,香逸雪已经掠进榕树,反扑向操控玄丝的蛴神。
    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场竟然还有一人,夜珍珠向那暗影扑去,蛇妖则紧跟香逸雪上树,局势变得让银兰瞠目结舌,但自己武功被废又帮不上忙,只能站在这厮杀不止的庭院里发愣,而他脚边就是一具无头尸身,那颈处的鲜血还未干涸!
    失去玄丝力量的蛴神并不可怕,否则也不会常年躲在石窟穴,并非是蛴神自己怕见阳光,而是玄丝在白天无法隐形。香逸雪收拾他不过三招之内,转身再对付蛇妖绰绰有余。
    那厢里,一直躲在暗处偷窥作壁上观的安子,此刻不得不与扑上来的夜珍珠缠斗。
    夜珍珠只当他是香逸雪的帮手,而安子也不好说自己是鲤鱼帮的人,这对爱财如命的夫妇与同样劫财为生的鲤鱼帮本就是宿敌。
    夜珍珠以拳闻名江湖,配合独门奇诡步伐,出拳更是快如闪电,力道轻巧但却专击要害,鲤鱼帮做眼线的安子与他一比相形见拙,勉强应对几招便被他夺去兵器,跟着又被一拳击中肩胛骨!
    眼见着就要丧命对方的拳头下,空中却飞来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一颗是蛴神,另一颗是蛇妖,都是被玄丝隔断头颅,这一幕让夜珍珠正欲击向安子面门、准备一击取命的拳头生生顿住。
    **挂着两具无头尸,吊着手脚姿态怪异,活似被玄丝操控的木偶,在这夜晚终于谢了幕。
    香逸雪就站在树下,浴着月光和鲜血,冷峻眉眼看不出杀气,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心寒。
    夜珍珠的目光从尸身上收回,却依旧不见任何愤怒,只是一步一步走到跟前,慢条斯理道:“高手!”
    一眨眼,拳已至对方面门,但却没能击中对方,反给对方夹肘出击的机会。
    夜珍珠步伐奇诡虚实难探,香逸雪扎稳马步守拙以应,只等待对方上前出拳,便以掌对掌以拳对拳。
    华山扎实雄浑的内力,让香逸雪使起拳脚功夫,硬桥硬马千钧重压,让夜珍珠不敢轻忽懈怠,招式反而趋于保守。
    在俩人拳来脚往的当中,安子已经缓过气来,擦掉嘴边的鲜血,趔趄着走到银兰身边。
    银兰只是看他一眼,连问都懒得问了,不去想那种种可能。每个人都在掩藏自己的真面目,也许看清楚反而会更痛苦,稀里糊涂过日子也蛮好。
    安子一双眼却注视着打斗的俩人,香逸雪沉稳有健的拳招,夜珍珠狠毒阴险的拳路,看得他目不转睛惊叹不已,当下思忖华山的俗家弟子都这么厉害,那这位曾被誉为剑葩的银兰出手岂不是要石破天惊?
    安子正在暗自忖度,打斗中传来咔嚓一声,吓得肩骨刚碎的他一个哆嗦,而缠斗人影竟也收住身形。
    夜珍珠的头歪到肩上,香逸雪的拳头打断他的脖子,而他的拳头贴着对方的左胸,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让对方在他拳下暴心而亡。
    肩头搁着脑袋的夜珍珠,撩起眼皮竖起眼睛,既没恐惧也没疑惑,只顾着用最后一口气道:“你现在能告诉我,那批珠宝的下落了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安子总算明白这句话,但看香庄主根本不理会,转身便往银兰这边走来。
    “那批珠宝,告诉我……”
    这一回夜珍珠却是真正急了,歪歪斜斜追赶了几步,那步伐看得安子毛骨悚然,宛若传说中被老鼠渡气的僵尸。
    香逸雪站在银兰面前的时候,夜珍珠已经倒在地上,死前还在念叨那批珠宝。
    一张契约飞过眼前,安子伸手一捞,却见是这宅子的地契,从那蛇妖的袖中滑落。要利用花架勾好玄丝,没半天的功夫不能成事。这对夫妻必是以买屋为由,骗得这刘家人信以为真。
    安子楞了一下似想起什么,跑到方才藏身的古井旁边,点燃火折子扔进井里,半响才又脸色凝重回来了,道:“这家人都死了,尸体都扔井里了,难怪我方才总闻到臭味……”
    香逸雪没搭理他,只是拉起银兰,往那门口走去。
    安子忍不住了,在身后喊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香逸雪脚步未停,语气疏冷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并未伤害我的庄人,也没伤害城中无辜的百姓,那便够了!”
    那庆典尚未落下帷幕,墙内墙外风光截然不同,墙内阴风煞煞尸冷庭院,墙外锣鼓欢腾笑逐颜开,那戏台上小生花旦唱得正欢!
    不想惊动山庄众仆,香逸雪带银兰从偏门进来,穿过落梅院后的那片竹林,将银兰送回房内。
    屋内黑灯瞎火,香逸雪寻了半天,才找到火折子,点亮那盏油灯,道:“明日我再拨个人过来!”
    安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明日再调拨一人过来,照顾银兰的饮食起居。如果不是银兰住在这儿,落梅院已经荒废无人了。
    银兰找出金疮药,递了过去道:“你受伤了!”
    香逸雪接那药看了一眼,便又放回桌上道:“无妨,皮外伤!”
    与他之前所受的那些伤比,被玄丝割伤的确不值一提。
    沉默片刻,银兰兀自走到窗前,拿起桌上的人偶,悲伤道:“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你应该问这世上什么是假的!”香逸雪看不得他颓唐,走到他跟前皱眉道:“师傅对你的传授是假吗?素伯对你的疼惜是假吗?师尊对你的照顾是假吗?而你对他们的感情也是假吗?”
    “……”
    “你身边的人都是真心对你,而你也是真心对待他们,这样便足够了,何须为无足轻重的人而自寻烦恼?!”香逸雪一时忘情,替他捋顺鬓丝,柔声道:“记住他们对你的好,记住你对他们的感情,纵使一日他们都离你而去,但那份情却是铭记心中伴你一生,你便不会觉得孤单寂寞彷徨无依!”
    “那你呢?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银兰一双眼睛,逡巡着他的脸,狐疑道:“梅风说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却想不出你究竟有何苦衷,非要与我一刀两断与她成亲……”
    香逸雪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更没想到梅风背后说他,当下避开银兰的视线,神色黯然道:“我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谨遵父命,跟蝶儿成亲,撑持山庄而已!”
    银兰苦笑道:“伯父他……”
    香逸雪黯然道:“你别埋怨我的父亲,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这个山庄也需要她!”
    银兰无声笑了,眼神悲凉道:“你需要她?”
    香逸雪无奈叹息,话只能说一半,眼神幽幽道:“不是我需要她,而是山庄需要她,香世山庄离不开她!”
    蝶儿和南宫郁都是紫鸢的策师,失去策师就像失去大脑,纵然拥有强悍体魄,也只是不足为惧的傻子。
    银兰木然道:“有差别吗?香世山庄要人继承,但我的家却是毁了!”
    “天水山庄……”
    “我不是说天水山庄,我是说兰谷,那里才是我的家……”
    香逸雪一时语塞,但也就在此时,听得外边有人道:“蝶夫人让小的来问一声,今晚的茶点想吃哪几样?!”
    蝶儿怕已知晓刘宅之事,这是催他回阁详问状况,香逸雪当下只觉胸中郁闷,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你跟夫人说一声,老八样就行了!”
    外边的人应声退下,香逸雪静默半晌,清理好了思绪,抬腿往外走道:“天色已晚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就在此刻,银兰却从身后抱住他,脸贴他的背后哀求道:“别走,我,我不在乎……”
    背后的声音在颤抖、人亦在颤抖,曾经宁可玉碎不愿瓦全的银兰,今朝竟是委曲求全至此,只为再续那段破碎不堪的情缘!
    一口血气涌上头顶,香逸雪脑子轰隆一声,好似被炸开了脑花子,红红白白头晕目眩,当下也只有一个念头,他终究还是害死了银兰,那个孤傲不群、从不与人妥协的银兰……
    绣幌红鸾绮罗香被,这烛火却是不知羞,透过那一层鸾帐照进来,而床上的人情事方毕,赤身相拥却没睡意,本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却都只觉帐内冷嗖嗖。
    银兰枕着香逸雪的胳膊,脸紧贴着对方的胸口,但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仿佛留住的只是那人的一具空壳。
    香逸雪眼睛望着帐顶,心思却神游到九霄外,蝶儿再次派人来叫他,他也只是装着听不见,但这样又能逃避到几时?!
    纵使进了这房、行了那事,他们何尝又得到快乐了?怀中银兰只是一具空壳,在床上只是一味讨好,甚至还不如他守候在窗外的那影,至少那还是真实存在、有血有肉有脾气的银兰!
    窗外的香逸雪尚能够恨自己,而此刻却是连恨的情绪都没了,从银兰哀求他留下的那一刻,就好似焚毁了他多年来的感情。
    若不是有复仇的念头强撑着他,若不是还肩负紫鸢的数百人命,香逸雪在那一刻真是万念俱灰,只恨不得被那玄丝杀阵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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