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贯之很喜欢和苏皓相处，尽管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苏皓同学的话很少，基本上是林贯之说十句他可能才会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嗯”，“哦”，“好”之类，也从来不会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而林贯之恰恰相反，和苏皓相处时，他的话比平常还要多很多，可是苏皓也从来没有嫌他吵。两人就这么保持了奇怪而稳定的“一起上下学”的“路友”关系，周围的同学们也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来的见怪不怪了。
    班级里的值日都是按照学号来轮流做的，今天轮到了林贯之。
    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林贯之拿着小扫把有模有样地打扫地上的垃圾。
    小海把桌子上的书收好，提起书包和林贯之告别，“林贯之，我先走啦。”
    林贯之头没没抬，应声道：“好，再见！”
    小海慢吞吞地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来：“你今天……还和一班的那个人一起走吗？”
    林贯之抬头，“嗯，怎么了？”
    小海有些激动，“可是，听、听说他是坏学生，你老跟他在一块，学坏了怎么办？”也许是知道这样说别人的坏话不对，小海的小脸都涨红了。
    林贯之有些生气。他停下手中的小扫把，向来带笑的脸上神情难得有些严肃：“小海，苏皓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坏学生。你以后要是再这么说他，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小海似乎有些拉不下脸，有些生气地直接走了。
    林贯之只能继续做值日。苏皓只是话不多而已，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他呢？林贯之兀自纠结着，余光突然瞥到门口站了个人。他抬头一看，苏皓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脸上还是波澜不兴。
    “你来啦！再等等我，就快好了。”林贯之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苏皓迈开腿直接走进来，走到角落去拿起另一把小扫把，“还有哪里要扫？”
    林贯之呆住，“你要帮我？”以前苏皓不是没有等过他值日，但总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自己做完。
    苏皓扬起眉毛，有些不耐烦，“早点扫完就能早点回去。还有哪？”
    林贯之指了指前门的讲台，“就差那边了。”
    苏皓不废话，走过去开始扫地。
    随着秋意的深入，天色暗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早。当林贯之他们弄完教室里的卫生之后，天已经几乎完全黑了。
    估计是晚饭时间到了，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
    两个少年就这么走在路灯下，灯光把两只小小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贯之自动开启话唠模式，絮絮叨叨地和苏皓分享着今天班里发生的趣事；苏皓一如既往地沉默。
    “郑萍你知道吧，我们班班长，成绩特别好的那个。今天语文老师提问的时候……”林贯之滔滔不绝地讲着，丝毫没注意到苏皓开始慢慢变了脸色。
    苏皓停下脚步，一把抓住林贯之的手，阻止他再向前。
    “怎么了？”林贯之不解的看向他，发现对方正在警惕地盯着前方不远处。
    顺着苏皓的目光看去，前方站着三个男生，看上去比他俩大一些。因为逆光的缘故，看不清脸。
    苏皓压低声音，“慢慢后退，待会我说跑的时候，我们一起跑。”
    林贯之也被他反常的语气带得有些紧张起来。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直觉就是该听苏皓的话。他小声地说了句“好”。
    那三人见他们俩不再往前走，便大步朝他们走来。
    “跑！”苏皓拉着林贯之，一起拼命地往回跑。让林贯之有些惊讶的是，苏皓这副小身板居然可以跑得比他还快。要不是拉着自己，估计苏皓还能跑更快。
    苏皓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靠着这个优势拉着林贯之拼命朝各个暗巷里钻，绕得林贯之也有些迷糊。
    大概拐了七八条巷子之后，身后紧随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林贯之有些喘气，要是再不把他们甩开，林贯之估摸着自己也快没劲儿跑下去了。
    寂静的巷子里，只剩下两个少年的喘气声。
    “他们、他们是冲你来的？”林贯之的脸色有些发白。
    苏皓也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嗯。”突然想到了什么，苏皓又补充道：“这次连累你了，对不起。以后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林贯之有些难以置信，你难得和我说这么多话，居然是要我走？顿时有些生气，以至于结巴了起来：“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我、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虽然“贪生怕死”这个词从一个9岁的孩子嘴中说出来的效果有些搞笑，但此时的林贯之却是无比的认真。
    苏皓沉默了。
    林贯之有些气急败坏，嗓门也大起来：“苏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苏皓看到林贯之难得生气的模样，叹口气刚想解释，一旁就传来了脚步声。
    他立刻警惕地转头，看到来人心里一紧。
    两个比他们稍大的男生正不急不缓地朝他们走来，嘴上的笑显然不是善意的。
    他拉住林贯之想往另一个方向跑，可是另一边又走出一个男生。男生双手抱胸，一副不良少年的装扮。
    他们被围堵住了。
    苏皓本能地把林贯之护在身后，有些紧张地左右张望，大声道：“你们想怎么样？”
    其中一人冷笑道：“哼，臭小子，这次终于让我逮着你了。”
    “你们找的是我，不关他的事，先让他走。”苏皓这时显得冷静。
    林贯之睁大了眼睛：“什么不关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苏皓简直想揍他，这种时候这个白痴还在扯什么电视剧台词，八点档看多了吧！
    另一人摸着下巴笑道：“哟，看不出来这两小子还挺讲义气。行！我最喜欢讲义气的人了。要不你们乖乖让我们揍一顿，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
    林贯之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有些吃惊：“你脑子坏掉了吧？我们干嘛要乖乖让你们揍？”同时圆溜溜的眼睛机灵地扫呀扫的，在心里评估，虽然他们三个都比他高一点，而且是三对二，但是听说苏皓会打架；而自己……想到自己林贯之有些囧了，他哪里打过架呀！谁舍得揍他啊！冷静！虽然自己没和别人动过手，但是、但是他看过电视的！不就是上拳头嘛！
    被低年级的小屁孩瞧不起，那个“脑子坏掉的人”顿时怒了，“你TM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老子就让你爬着出去！”
    苏皓瞪着他，脸色黑了下来。
    “妈的还看什么呀，一起上啊！”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句，三个人就一起围了上来。
    他们分工明确，两个人直接朝苏皓招呼过去，另一个人对付林贯之。
    一个人直接一拳头朝苏皓的肚子呼过去，苏皓灵活地闪开，趁对方下盘不稳时用力踹过去，对方发出一声闷哼。另一人打算直接从后面制住苏皓，不料也被他反肘一击。三人几乎陷入“恶战”，谁也没占到便宜。
    林贯之那虽然只有一人，但也没那么轻松。别说像苏皓一样和对手正面迎击了，他能躲过对方的攻击就不错了。
    幸运的是对方再凶恶，也不过是个孩子。虽然打架的阵势不是弱鸡少年，但也不会对林贯之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这两人的“搏斗”就变成了一个使劲儿的出手，另一个灵活地躲闪。两人跟玩躲猫猫似的你追我躲，最后男生有些气急败坏，一边出手一边骂：“卧槽你懂不懂规矩哪有你这样躲来躲去的？有本事咱单挑！”
    林贯之闪来闪去也很累的，气喘道：“你们不要脸！三个人欺负两个人，还以大欺小！我干嘛和你讲规矩！”
    苏皓一边努力地对付那两人一边分散精力去关注林贯之，一不留神脸上挨好几拳。
    “小之！小之！”不远处传来林纪元的声音。
    林贯之心里一喜，也不躲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喊：“爸爸！我在这！”
    其他三人听到有人要来了，知道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撤，撤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今天算你们俩走运，下次……啊！”苏皓趁这个档子又一拳狠狠挥过去。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林纪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之！”
    林贯之这时才是真的紧张。爸爸这个语气……一定是生气了！
    林纪元看到被打得脸上有伤的蔺皓南和一脸无辜的林贯之，再加上一地的狼藉，有那么一瞬间林纪元怀疑自己纯良无害的儿子是不是黑化了欺负小朋友——从一个大人的眼光来看，比自己孩子小的孩子都叫小朋友。
    林纪元肃然道：“小之，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你知道妈妈有多着急吗！”
    林贯之飞扑到爸爸怀里，开始企图以撒娇躲过晚归的责骂，“爸爸，刚才我和阿皓被三个坏学生欺负了……”一边努力眨眼以营造泪眼汪汪的假相。
    林纪元闻言，蹲下来与他平视，放缓了语气，“怎么回事？”
    林贯之继续可怜巴巴：“我和阿皓一起放学回家，有三个男生在路上把我们堵住了，阿皓就拉着我跑，可是还是被他们抓住了。他们三个要打我们两个，不公平……”
    苏皓嘴角抽搐，刚刚这小子对那三个家伙贫嘴时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现在碰上爸爸倒是可怜装得比谁都快。
    林纪元了然。估计是孩子们碰上想抢钱的高年级学生所以起了冲突。他把目光移到苏皓身上，再对比自己的儿子，这一看就知道谁吸引了主要的“火力”。林纪元和蔼地摸摸苏皓的头：“你叫阿皓是吧，你家住哪里，叔叔送你回家。”心想这孩子也是和小之一样晚归，家里人估计该着急了。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我自己可以回去。”苏皓不自觉后退一步，他向来不习惯和大人亲近，完了又补充一句，“谢谢叔叔。”
    林贯之眼珠子又开始转呀转的，想起了苏皓回家肯定没人照顾，他那个酒鬼爸爸不欺负他就不错了！然后又拉起苏皓的手无比郑重地看着父亲：“爸爸，让都是阿皓保护我的，我们先带他回家吃饭好不好。”
    哪知没等林纪元表示意见，当事人苏皓首先不干了：“我不去。”
    林贯之抿着小嘴巴，好像快要哭出来了：“阿皓……”
    苏皓扶额，不用猜，他的下一句一定是“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之类的话，再附带一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明明是他用烂了的招数，可偏偏自己每次都中招。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苏皓无奈，不再说什么。
    林贯之知道他又妥协了，高兴地拉着他，冲林纪元喊：“爸爸他答应了，走吧走吧，我饿了！”
    林纪元愕然，自家儿子什么脾性他是知道的，但他也不会冲谁都撒娇。看样子两个孩子的关系很好。林纪元也牵起林贯之的手，笑道：“那阿皓，你就去小之家一起吃饭吧，叔叔回去再给你的家长打电话解释。”
    苏皓眼神黯了黯，很轻地“嗯”了一声。
    回到家门口，林莲站在那里焦急地等着，终于看到了宝贝儿子。“小之！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回来！”平时温柔婉约的林莲突然化身母老虎，就差没拧林贯之的耳朵了。
    林纪元解释道：“也不怪他，路上被年纪大的孩子欺负了。”
    林莲有些不敢相信，急忙蹲下仔细看看林贯之的小脸蛋，“儿子，有没有伤着？”一边挽起他的衣袖查看有没有伤口。
    林纪元安抚道：“没事，我到的时候那些孩子已经走了。对了，这是阿皓，小之的朋友。他们一起走的，这孩子脸上都是伤，估计是护着小之被人揍的。”
    林莲听了，脸色一变，火力对准林贯之：“林贯之！我是怎么教你的？有危险了就躲在朋友后面？”林莲很严肃，在面对关键的教育问题上，从来都不会敷衍。
    “我没有……”林贯之有些害怕地躲在林纪元身后。妈妈平时不会生气，可是一生气就好吓人。
    苏皓看到气氛不对，赶紧解释，“阿姨，不是这样的。对方有三个人，有两个直接对付我，一个对付贯之。他没有躲在我后面。
    林莲闻言脸色稍有缓和，看到苏皓小脸上被揍破了皮，母爱泛滥起来：“你就是阿皓？我听小之提过你。那些小孩子怎么下手这么重？快进来阿姨给你擦擦……”一边说一边牵着苏皓的小手进了门，把一对父子留在门外面面相觑。
    林贯之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和爸爸咬耳朵：“爸爸，阿皓没有妈妈，他的爸爸是个酒鬼老是欺负他。你别给他爸爸打电话了，他回家也没有人照顾。”
    林纪元有些惊讶，一是为苏皓有些复杂的家庭环境，二是自己的儿子居然也知道体谅别人了。他摸摸林贯之的头，温和道：“爸爸知道了，可还是应该告诉他的爸爸，我会和他的家长沟通的，你别担心。”
    林贯之似懂非懂地点头。
    吃饭的时候，苏皓话不多，偶尔大人问话的时候礼貌地回答；林贯之话唠属性全开，一边很有兴致地讲着刚刚的经历，完全没有“被欺负”过后应有的后遗症。“你们知道嘛，阿皓居然一个人打两个人，那两人比我还高呢，阿皓都能和他们打平手。那个想揍我的人笨死了，都打不着我……”八九岁男孩子对于打架这回事还是带有莫名的英雄主义的，只要不输，总想和人炫耀一番。让徐莲和林纪元哭笑不得。
    徐莲已经帮苏皓身上的小伤口都一一涂了药，一边涂一边暗自心惊一个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旧伤口，想到丈夫刚刚偷偷告诉自己的情况，又十分心疼。明明是和自己孩子一样大的年纪，小之有这么幸福的生活环境，这孩子却要独自承受这么多的事情。
    吃过饭后尽管苏皓百般推迟，夫妻俩都坚持开车送他回家。之前曾经按照苏皓提供的号码打电话过去，但是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汽车在一个巷口停下，苏皓下车后有礼貌地朝大人们告别。
    林贯之从后座伸出小脑袋，“阿皓，明天见！”
    “嗯。”苏皓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