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柳絮纷飞，如同白雪般徐徐落下。
    “少爷，您出房有些久了，要回去了吗？”孙也低头，为自家少爷扫去肩上的白团。
    “无妨。”栁若水摇了摇头，“那身上的狐裘去了吧，怪热的。”
    “少爷不可啊，”孙也马上上前阻止，“三月虽然是春，也只是初春，寒意尚未褪去，加上少爷您身子骨不好，狐裘还是披着为好。”
    “那就依你吧。”栁若水伸手，“有水吗？”
    孙也递上茶杯，“少爷，我先去吩咐厨房给您准备晚膳。”
    “恩，下去吧”
    栁若水挥了挥手，不想留的人，他自是不留。
    茶入口时，已经有点微凉。
    栁若水拿着茶杯突然叹了口气，这水，真如人心，不注意的时候，就凉了。
    栁若水这名在京城开始家喻户晓时，是凭着他的貌和才。
    朱唇皓齿，凤眼弦月眉，不差般般入画的女子，却又不带丝毫女气。
    柳家财大势大，时代官官相传，栁若水与其弟柳尽洲早就有意识地被灌输官场知识。
    因天资过人，栁若水在束发之年就已经锋芒毕露，屡屡建功，柳丞相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称赞不绝。
    于是那时便有人说，丞相之位，必由栁若水继承。
    柳丞相虽然谴责过说出此话之人，可是却没有否认之词。
    可谁也猜不到，一场变故夺去了栁若水的双眼，让他终生腿残，往日心高气傲的翩翩公子现在只能依靠拐杖苟且存活，且变得心事重重，终日无精打采。
    但是大家不知道，栁若水只是吸取了教训，变得温润恬静起来。
    柳丞相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只能把精力放在小儿柳尽洲身上。
    大家感到柳丞相明显的态度转变，便也随着他，处处冷落栁若水。
    就连一个小厮，也在说着恭敬的话的同时，向栁若水面露不屑。
    栁若水看不见，依旧是客气回话，面带微笑。
    是谁害的他，把他推入结冰的湖里，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装不知道，过了清静的生活。
    栁若水的亲母也姓柳，但却在他幼年的时候惨死。
    当年栁若水就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痛苦地倒在地上，发了疯一样抓自己的头发，最后被折磨得死去，面相狰狞。
    栁若水脖子上面的疤痕，就是当年他的母亲在挣扎的时候抓伤，从此留下了痕迹。
    他的母亲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旁，亲手把那不甘的双眼闭上。
    栁若水没有哭，因为他的母亲也不配当他的母亲，除去血缘，什么都没有。
    就在同年，继母曲氏被柳丞相娶进府，次年春，便有了柳尽洲。
    栁若水深知曲氏是太后那边的人，因为怕柳家势力过大而安排进来的棋子，但那时心高气傲的他并没有理会。
    一心想着走上仕途的栁若水没有收藏好自己的锋芒，反被算了一计。
    他被曲氏安排的人砸了脑袋，推进了湖里。
    冰寒彻骨，栁若水在那一刻却突然释然，任由自己沉向湖底。
    想想自己要面对互相算计的人生，还不如结束自己。
    这种想法固然自私，但也是一种解脱。
    在栁若水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感觉有人拉住他的手。
    挣扎着睁开眼，因为寒冷刺激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
    之后他就被人抱住，温暖瞬间袭来。
    栁若水木然地看着对方如烟色般的头发在水中散开，挡住了他的视线。
    神差鬼使般，他想伸手去抓。
    明明在水里，可是他还是无比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声音——
    “你还不能死。”
    之后，栁若水便失去意识。
    奇迹般醒来后，他便陷入了无尽的黑夜，过起不闻不问的生活，收起以前的高傲，换取一刻的清静。
    栁若水自那一天起，会经常想起在水下救起他的人，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仍可以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清凛的气息，还有他的体温。
    但一晃五年，他都没有再遇上过那个人，却经常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香气。
    一阵风吹过，栁若水打了个冷颤。
    难得不被人监视，思绪就不小心多了起来。
    自嘲地摇了摇头，栁若水伸手探了探，摸到了自己的拐杖，慢慢离去。
    只是他未曾发现，那青瓷的杯子里，多了一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