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你们观里收不收女道士？”
    “你们师傅是不是神仙？”
    “你见过妖怪吧，他们是不是都有三只眼五只手，八条腿……”
    此般旺盛的生命力，好像你不打断她，她就能说到天荒地老。
    景烨甚至开始觉得连踢他下山的师傅都是极好的人了，至少他从未如此呱噪。
    “姑娘……”
    “叫什么姑娘，太见外了，叫我沈芯就好。”
    “沈姑娘……你究竟要跟着我到何时。”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我看你一个人无聊，正好本姑娘今天得空。陪你抓妖不好么？”
    就她这三脚猫的功夫不添乱已经很好了，还能抓妖，莫说笑了。他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看着那一脸无辜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哪…
    是夜，悄无声息地降临，过后万籁俱寂。
    城东的猎户早早熄了灯去，正经人家的姑娘守在闺阁对镜梳妆，只余下寥寥几声犬吠，像是要提醒人们什么。
    本该是月明星稀，清风送爽，几个男子成群结党，哼哼唧唧地打散一片静谧月光。十里开外都能闻到一声酒臭之气，猜想着不过是狐朋狗友一堆相约出行，直至醉酒尽兴方才归家。
    你勾着我，我靠着你，早就醉作一滩烂泥。不知何时等他们其中一个抬头，不远处站着一个朦胧身影，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还是一团模糊不甚真切。
    这酒果真是喝过头了些，正想腾出手来揉揉脑袋，同行之人早就个个没了神智瘫的瘫倒的倒，比他还不如。
    再一个晃眼，白影好像又近了几步，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莫不是孤魂野鬼吧，吓得他本来就软无力的双腿一下子瘫坐地上。
    “公子，你怎么了。”夜半三更，柔柔的女子声听起来格外动人，咳，酒真是喝糊涂了，这哪里是鬼，分明就是个俏娘子嘛。
    “公子，看你一身酒气，不如先到奴家家里醒醒酒可好。”
    不曾想喝个酒，老天爷终于能让他艳遇了一把。夜色正浓，他自己是看不到那被酒气熏红的脸上挂着怎样的猥琐笑容了。
    “好，好。都听娘子的。”
    空气中酒气混着交谈声，女子娇笑着长袖捂脸，眼仁变做了一条竖线，让人想到了某种不太好的生物。“呵呵，奴家就爱公子你这样的。”
    可此刻男子满脑子都是来人娇俏的模样和银铃般的笑语，哪里还顾得其他。
    翌日清晨，穿着衙门官服的人为城东一具男尸盖上白布，抬上了担架。人们围着案发现场，窃窃私语。
    路人甲：“这又死了一个，这都是第几个了。大白天的都吓死人了。”
    路人乙：“可不是，你还没看到呢，那死相就跟死鱼似得浑身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还翻着白眼呢。”
    路人丙：“你可快别说了，怪渗人的，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了，都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都快散了散了。”最后因衙役的驱逐，众人只好在一片唏嘘声中散去了。
    景烨走一步，后面蹭一声，走两步，后面接着蹭蹭。他加快步子，后面就蹭蹭蹭蹭蹭…
    “沈姑娘……你今天又无事可做么。”
    “咳咳。”沈芯清咳两声，装模作样地神神秘秘地说：“我听门口卖菜的大妈，她是听她姨夫说，他姨夫是衙门看门的。说到她这个姨夫啊，当年也是……”
    见她满口胡言，又有说着停不下来的趋势，景烨及时制止。“…说重点。”
    沈芯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说是衙门扛回来个尸体，还是个挺壮的小伙子。死的可吓人了。外头人都说是丑妖怪干的，丑妖怪最喜欢小道士了，何况你看你还长着这么水灵。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吗。”
    她边说着，边搓着手，不知道是从哪里地痞流氓那里学来的，娃娃脸配着这样猥琐的动作真的不要紧么。
    但凡是个男子就不喜被人说长的水灵，小道士恼羞成怒，大步流星地讲沈芯甩在身后。
    沈芯在后面边追边想，小道士莫不是害羞了跑那么快，哎，果然长得可爱也是种罪啊。姑娘啊，你的脑子该是被驴踢了吧。
    景烨一路向前，中途特意找了几个不明方向的弄堂，左右拐了好几个弯，竟都没将后面的尾巴甩掉。
    他都不得不赞叹，沈芯的毅力着实好了些，忽又想到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能讲上一整天的架势，看来能坚持这么久还是有原因的。
    最后他也不躲不藏了，顺着一老者所指方向，找到了一平房，门口挂着白绫。还未进门就听见哭声震天，“我那可怜的儿啊…”
    景烨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转了个方向，找了个稍矮些的墙头一翻而过。
    独留着好不容易跟来的沈芯，一手撑着墙头，喘着粗气，自言自语：“这年头，道士，都做起，窃贼的，勾当来了。”末了又看了看比自家院子矮半截的墙头心想：回去得让老爹再把围墙修高些才安全。
    那边，景烨已经悄无声息落在了院中，四处飘散的白绫犹如鬼魅，美得凄然，昭示着这家有人去了。厅前一妇人，垂面哭泣，边哭便嚷着，方才一声痛呼也是来自此处。
    趁着那妇人忙着痛哭流涕，他轻飘飘地走入厅内，灵堂布置的有些简陋但是该有的都有。
    堂上摆着灵位，堂中央的棺木还未盖上，露出棺中人干枯的脸，比之前看来不那么吓人了，该是已经被家人打理过了。
    明明正值壮年，头上却无端生了几丛白发。被鬓发遮住的脖颈处，隐隐约约能看出有块淤青，他用手轻轻拨开，露出一块不大的伤口，心中不禁明了了几分。
    这边刚有了眉目，那边沈芯又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被妇人揪住不放。“哎呀，大婶，我不是贼，我跟着刚才那个人一起来的。”
    “胡说，我一直在这，方才哪有人来。你个丧尽天良的小贼，连死人家你都不放过啊你。”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别，姑娘我可从来不说瞎话。不信你自己看嘛。我就跟他一起来的。”妇人随着她手指方向随意一瞥，还真有个男子站在自家儿子棺前，一脸沉色。
    她还未开口质问，就听得男子一脸严肃地说：“大娘，刚经过院前，觉着这儿阴气甚重，你这儿子死得冤哪。若不好好安葬，恐家门…有灾祸啊。”妇人被唬的一愣一愣。“不过大娘放心，道士我方才已为其超度，之后您按着寻常人家下葬既可。”
    遂又看了看沈芯一脸求救的可怜相，面上不动声色，“这姑娘的确是是跟我一道来的，等太久不见我人，便私自进府来寻了。”
    接着妇人又被他一通忽悠，感恩戴德跟送恩人似的将他俩送出了大门。沈芯逃也似得要紧走了出去，没成想这道士还挺能忽悠人的么。
    景烨走在前，沈芯跟在后。一路上倒是难得的安静，他不由的向后望了望。沈芯做一脸沉思状，安静地出奇。
    “小道士……”
    “嗯？”
    “你法力高么？”
    “唔，还行吧。”
    “那你说人死了，还会回来么。”
    “沈姑娘，人死不能复生。”
    “哦……”
    这气氛着实压抑了些，景烨正想着找点什么由头缓和下气氛，就看到沈芯一脸希翼。“有一日，我听到二丫在房中，跟她过世了好些年的娘聊天。”然后闷闷的声音，相比之前的就像是蚊子叫一样低下了头。“我也想有娘同我聊天。”
    哦？起死回生？那是不大可能的，再联想到之前查到的隐秘妖气，王府确有古怪。这姑娘原来是想娘了，再想着自己也是没娘跟着师傅长大的，不由地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世人都知，人死怎能复生。王二小姐所见之人，必不是她娘。你看到确有其人了么？”
    “我哪敢啊我，听到她们说话我差点吓得腿都软了，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在房中天都亮了，要不是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我肯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沈芯一默，难道我见到的是鬼，这可不好。她装作二丫娘干嘛，肯定不安好心。不行她得赶快回去，不能让她落入妖怪口中。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不由分说就扯着景烨的衣服将人往前带。
    “看你法力不错给你个机会，同本姑娘一起去行侠仗义吧。”好吧，当他刚才是瞎了眼，竟会觉得她可怜。罢了随她去，反正左右都是要回去的。
    落日余晖，像是在天际晕开的一幕水墨浓彩，美不胜收。轿夫抬着软轿，三步一癫地落在府阶前，布帘子被一只大手撩起，露出轿内着实有些随意的脸来。正巧碰上那头拉拉扯扯归来的两人。
    就在沈芯纠结是上前打个招呼，还是脚底抹油开溜呢。沈员外已经大步一跨，她登时就被拎小鸡似得揪住衣领子。
    “爹爹爹爹，我自己走。”又瞅着一旁的景烨对沈员外贼兮兮地说。“今儿个有外人在，给我留点面子。”
    “诶唷唷唷。”沈员外一边揪着耳朵，一边问。“要面子还是要耳朵？”
    “耳朵，耳朵。”
    “知道要耳朵还到处乱跑，前几日刚跟你说过的话你又当了耳旁风，这耳朵我看你是不要也罢，光看不顶用。”
    “哪能，不过这才是大白天的，哪会出什么事。”
    沈员外一记眼刀，其间意味只有沈芯自己能品了。意思大概是，不乖乖听话，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她寻思着也只好垂着脑子跟了上去。
    最后一个转身，沈芯嘴唇动了两下，挑一挑眉。仔细听好像还能在风中听到她轻语：晚上再见…就知道这姑娘是个闲不住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