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被庄储的话弄得糊里糊涂，他皱着眉头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江山是为了煞提而打的’？”
    庄储转身向右走了几步，停在一棵梅花树前，伸出手捻住一片花瓣。这个时辰，临府还不到点灯的时间，整间院子都黑漆漆的。可是黑暗中，庄储的背影似乎是会发光的，他背脊挺直站在树下，手指捏着花瓣。明明毫无关联的场景，却让临安不自觉联想到面前的人挥斥方遒、直指江山的模样。
    “飒雪宫主提出了一个条件，若是我可以办的到，他便放了煞提。”
    庄储转过身，盯着临安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飒雪宫主要我继承皇位。”
    “所以你才不顾暴风雪到沙智族来，你怎能断定沙智王会同意与你结盟？”
    “我并没有把握，所以我需要临府的帮助。”
    临安直盯着庄储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到一丝松懈与胆怯。
    “那你又怎么能够断定，临府一定能够帮助你？即便我爹同意了，可你别忘了，临家不是只有临爵说了才算，临安君的名声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谁知庄储不仅没被临安的一番话唬住，反而笑道：
    “临安君的名声若不是浪得虚名，那就一定会帮我。因为治国者非贤者不能胜任，而你临安君怎能不清楚，我便是这十六年卧薪尝胆且当之无愧的贤者。”
    庄储的一番话着实让临安愣了好久。这四皇子没有扯上煞提，这个他无法抗拒的软肋用以威胁，而是堂堂正正地以自己的才能保证。
    君子与君子说，英雄与英雄语，自小便是临安最为向往的，没想到真正经历之时，是这般的酣畅淋漓犹如相遇百年知己。
    “四皇子好大的口气，凭空冒出个口说无凭的‘贤者’出来，怎能令人信服？”
    “你已经信了不是吗？不仅信了，并且已经决定竭尽全力帮助我，甚至誓死追随我。因为你临安君和我一样，忍辱负重多年迟早浴火重生。这一刻，想必你等的比我要焦急得多。”
    沙智王宫里一片安详之意，晚膳时间早过了，婆子下人们忙着手头的最后一些事，侍卫一动不动地把手宫门口，若是细细看去，脸上已是困倦不堪。
    沙智王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十六年过去，曾经的枭雄已是双鬓斑白，梳得光亮而整齐的发际布满了连接至眼角的皱纹。久经沙场的古铜色皮肤已经不复当年的光泽，经过岁月的风霜和边疆之地多变气候的洗礼，已是松弛又褶皱。那双在年轻时尖锐慑人的双眼此时也因年老色衰而变得浑浊不堪。唯一不变的，是那日渐祥和的眼中仍然幸存的民族气节。
    叮叮当当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身披铠甲的沙智族武士在门外通报。
    “王，临爵公和临安君携大庄朝四皇子庄储请求拜见。”
    批阅公文的沙智王在听到‘四皇子庄储’这几个字时，握着毛笔的手在空中忽然顿住，而后他不紧不慢地在公文上划上朱红色的圆圈，才对门外说道：
    “宣。”
    很快，临爵和临安便推门而入，而庄储则跟在他们的身后。即便是这样，沙智王还是第一眼便将目光牢牢锁在了庄储身上。不为别的，只因庄储身上那无论如何也掩盖不掉的极具气势的气吞山河的豪杰之气。
    而在这一刻，沙智王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十六年的那场败仗，他沙智王不算败。
    “这位便是四皇子，如此突然拜访我沙智族不知所为何事？”
    还不等坐下三人请安，沙智王便直接对着庄储发问。如此咄咄逼人的语气，让临爵和临安都始料未及。
    庄储不慌不忙地对沙智王做了个揖，表情和语气皆是淡淡地，不卑不亢地笑道：
    “算起来我也是沙智族的新女婿了，数月之前便携煞提一齐搬到并渺都，只因事务繁忙未曾拜访。可如今丈人的地盘就在家门口，煞提与丈人血脉情深，岂有隔空而望却不闻不问之理？”
    庄储此话一出，临安不禁侧过头去偷笑，连临爵也为了掩饰笑意而当下咳嗽了两声。
    这番话中的奚落之意只要是在沙智族生活的人一听便知。沙智王对他的独子十六年皆如虎毒食子般狠心，不仅将其禁足于围宫不问其死活，更是为了不让自己心疼的幼女嫁给天下人嗤笑的四皇子而不惜残害煞提，叫其替妹远嫁大庄朝。然后新女婿一家迁居并渺都，也是不闻不问好似不知。真真是做尽了天下最无情之事。
    沙智族的百姓不说，并不代表心中没有隔阂。
    沙智王愈发年老却膝下无子，沙映公主一介女流，按照祖训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沙智族唯一的继承人煞提却被沙智王残害到今天的地步，这叫沙智族人如何看得到明天？
    沙智王被庄储的一番话气得不轻，他看了看庄储完好无损的右腿，开口道：
    “听闻四皇子是个残了腿废人，而且还是因十六年前与我族一战而残，如今看来，四皇子的腿完好无损，腿残之说怕是欺骗天下人的把戏吧？”
    庄储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地反唇相讥：
    “听闻沙智族大公主远嫁大庄朝四皇子，可在下的结发之妻的真身，唯有在下最清楚不过。这等足以灭族的欺君之罪，怕是只有沙智王这般的英雄才做得出来吧？我这腿是为了保卫江山而废，自然也会为了保卫江山而痊愈，一生一灭，皆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可你沙智王残害儿子、蒙蔽族人、欺君犯上，可有一样不是只因一己之私？说出来不怕耻笑，如今唯一有资格继承你沙智王位子的煞提也因我的保护不力被困于飒雪宫，如今我无惧风雪来到沙智族与你沙智王玩这文字游戏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子于水深火热，而你沙智王却即将失去你的整个王族！”
    明坤大殿今夜不同于以往的清冷，相反的，数十个奴才分立于大殿两侧，俯身在地上铺着柔软的红毯。而在太子的寝殿之内，丫鬟们正在将尊贵无比的龙袍打理得一尘不染。
    庄赫站在大殿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明日午时，他就要正式登基了。二十年的苦心经营，他耗费了无数人的生命和光阴，终于在明日，一切都将有所回报。这天下，终于要成为他一个人的了。
    庄赫的背后，仓央子在空气中缓缓出现，附在庄赫的耳边轻声耳语。语毕，庄赫的神情瞬间凝滞，然后又马上露出阴狠的笑容。
    “庄寒居然还活着？可是那又怎么样，多年流离于江湖，只要明日我顺利登基，不久后便是他和庄储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