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尘顾朝 第十三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日负累梦寻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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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煞提带着歉意擦干庄储脑门上的汗水,莞尔流如春水般转生波的眸子,玩笑道:
“你们动作这样快,我又是看到了什么就想停一停,转眼间就看不到你了。这大漠苍茫,黄沙漫天,真怕一回头你就被淹没在沙土中,再也找不见了。”
狂风呼啸,吹得煞提的头发散乱,飘黄沙中竟是如莲般不染纤尘。庄储轻柔地把它们理顺,顺势捏了捏煞提的脸蛋,笑道:
“我这强壮的身子倒不会怎样,黄沙吹过,最多是成个泥人。可你如此瘦弱,怕是一阵轻风拂过,便消失在风中,连魂魄都化作风声了。”
煞提顿时哈哈大笑,眉宇间有生动的嗔怒,他佯装懊恼地对庄储的胸膛施以拳头:
“怎么越是认识你,你便越是滑头。只怕这辈子过去,我都会被你气成哑巴了。”
庄储被煞提的小样子欢喜得不胜爱怜,一把抓住煞提的拳头,将他旋转一拳,从背后搂到怀中,低头深深闻着煞提发间的清香,轻声道:
“你若是哑巴,我便做你的嘴。”
庄储这话说得极认真,煞提也不禁听得醉了,犹如半两清酒下肚,柔软地靠在庄储怀中。大风卷起两人的衣袂,在这沙尘朦胧中宛若神仙眷侣般出世如画。时光静好之时,一名侍卫忽然跑上城楼,对庄储通报道:
“四皇子,有位自称苏克词的太医奉皇命被遣送并渺都,现在正求您接见。”
苏克词……
这三个字在庄储脑中似曾相识地浮现,他略想了想,忽然想起十六年前营帐中的那张脸,和那枚发黑的纹鹰箭。记忆中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仿佛还在昨天,庄储脚下一软,刹那间全身的力量落到煞提的身上。
“庄储!你怎么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煞提看到庄储的脸变得异常苍白,而且瘫软了身体。他扶着庄储,皱着眉问道。
“没事……”庄储摇摇头试图清醒过来,他深呼吸一下,又恢复了平静。随后他直起身,安抚地拍拍煞提的肩膀,道:
“提儿,你知我这受尽了冷眼风霜的残腿是如何来的吗?”
煞提踌躇片刻,说道:
“不是在沙智战场上受了箭伤吗?”
庄储揽过他的身子,一齐向城楼下面走去,声音中隐忍着幽深的仇恨和杀意,边走边说:
“这一箭中,有复仇,有阴谋,更有贪生怕死。现在,我便带你去见见这‘贪生怕死’。”
煞提一头雾水地被散发着骇人气息的庄储带到他们在并渺都居住的王府。正屋中,苏克词已经跪在中央准备接受任命了。他的心中十分忐忑。十六年前四皇子受的一箭之伤虽然并不是他所为,但是四皇子的腿疾却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若不是他一念之间直接给四皇子下了终生残疾的定论,刻意略过治疗的最佳时机,那么四皇子也不至于落得四海皆嘲的下场。
如今他被三皇子弄到这边疆之地,已是对于生活再无期望。四皇子的事,他一直心存愧疚,之所以毫无怨言地来到并渺都,也是为了替当年的事赎罪。因此就算四皇子把他一剑刺死,他也无怨无悔。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克词缓缓闭上眼,待脚步声转移到面前时,叩首道:
“臣苏克词,参见四皇子。”
苏克词屈身半晌,屋内一直寂静无声。这样沉默的气氛使他的内心也开始忐忑起来。他与四皇子是旧相识,自是不必再多做介绍,可是即便是要惩罚,也该给互相一个寒暄的问候,怎么这四皇子此刻倒同哑巴一般,什么也不说了呢?
思忖之间,苏克词终于等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听说,你就是十六年前沙智一战大庄朝的随行太医?”
飘入耳中的声音带着轻柔的空灵,与四皇子深邃的嗓音大相径庭。苏克词抬起头,方才城楼之上仙子如世般的美人站在面前微笑着低头看他。
“是。”
苏克词被煞提的笑容晃得低下头去,耳朵竟渐渐变了红色。
“那么,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煞提蹲下身子与苏克词平视,收敛了笑容一脸的肃然。他看着苏克词痴傻的表情,继续说:
“你可知我从庄储的手中救了你一命,只因为你十六年前一念之间的贪生怕死,害得他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你以为这并渺都的荒芜和天下人的耻笑是谁造成的?”
煞提忽然靠近苏克词,鼻子对着鼻子,呼吸相斥间,怒气氤氲在眼底:
“是仁武大帝?是命运弄人?错了。都不是。庄储的今天,全是因为你的自私自利!”
“十六年前,你以为四皇子大势已去便放弃了他,以为这样便可以一生高枕无忧了是么?”
煞提的话,句句弑命,字字诛心,每一笔每一划,都在无形之中凌虐着苏克词,使他无地自容。这样的话,远比单纯的惩罚更加令人难过。
若是这样,还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了断来得舒服。
苏克词颤着手握紧拳头,目光落在了屋内的红漆柱子上。
莫不如,就这样死掉罢。
他正欲起身冲向柱子,一个小瓶子被煞提扔到他的脸上。苏克词拿起来,这漆黑的瓶子触意微凉,隔着瓶身也能感觉到里面流动着的液体。
煞提的鞋子出现在他的眼中,顺着鞋子向上看,是煞提居高临下却毫无冷漠之情的脸。从出生到现在,煞提受了天下人无数的冷眼,所以他发过誓,即便再痛恨再愤怒,也决不用最软弱的暴力去对待他人。因为那种痛苦,比死更难。
“你若是想死,也等治好了庄储的腿再死。你作的孽、犯的错,由你自己救赎。我既然说已经在庄储那里救了你一命,那便表示你当真可以活下去,现在想死,还为时过早。”
门外一片阴影笼罩进屋子,苏克词看去,庄储正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庄储的眼中,有历尽风雨的沧桑,有看破恩怨的淡然,更多的是胸怀天下的气度。
君临天下。
除了这个大逆不道的词汇,苏克词再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
而苏克词不知道的是,庄储本意是当真要杀了他以平十六年之辱的,可就在庄储带着煞提刚刚要进门的时候,煞提却将庄储拉向了一旁的偏厅。
也就是在偏厅,煞提做了改变了庄储的举动。
他一层一层将自己的衣衫褪下,飘逸的丝绸一件一件落在地上。最后,他一丝不挂地站在庄储面前,颤抖着不完整的身体,闭眼转过身去。
煞提的背后,是自出生那天就被烙下的一行字:
煞提,天降煞星,沙智之祸。
在庄储震惊到说不出任何话的表情中,煞提说:
“庄储,这世间的恩怨是没有尽头的,唯一能够化解恩怨的,便是以德报怨。我从没有恨过我的父王,更不会把仇恨转嫁到他人身上。我并不懂你和三皇子之间的恩怨,那是你的历史,而我拥有的是你的当下和未来。”
煞提用赤裸的身体抱住庄储,没有丝毫的怯意。他稚嫩却温润如水的体温使庄储变得柔软,更消融了庄储一直以来的躁郁。
“生儿为人,每个人都有苦衷,但人性本善,我们能不能,原谅他们的苦衷?”
说着,煞提摊开一直以来握住的手,把掌中的黑色瓶子递给庄储:
“并渺都荒凉,连个像样的大夫也没有,这黑风散的解药我也就没有马上交给你。本想从邻城请个大夫来,却不想天意如此,该赎罪的人居然就这么出现了。”
“多谢四皇子!多谢四皇子!”
庄储的面前,苏克词不住地磕着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不尽。而庄储看着在一旁笑得纯真的煞提,心中怕是比此时的苏克词还要感激不尽。
他庄储何德何能,娶到这样世间绝顶美好的人物?那足不出户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之苦,却还依旧如此善良的人,这尘世间还会有第二个吗?直到现在,庄储终于明白,他为何第一眼便钟情于煞提了。原来煞提的美,不止限于外表,最重要的是他始终如赤子般纯粹的心。
大漠晚微凉,沧月直霄上。
琉璃红烛映照的房间中,庄储微微褪下煞提的衣服,露出煞提雪白光滑的背脊,那丑陋无比的大字瞬间映入眼帘,刺得庄储双目疼痛难当。他俯下身,轻轻亲吻煞提的背,然后将脸贴在上头,眼中有泪难忍:
“提儿,天下寻遍,我也定会去掉你背上的炮烙之刑。”
煞提却是拍着庄储的手笑言,精致如镌刻般的五官散发着鲜活的灵动:
“今日用它救了一条性命,也让你有所思悟,证明这也并非一无是处的玩意儿。”
庄储抬起头,深深地望着煞提,所有的疼惜和爱意都包含在期中。无需多言,煞提便知眼前这铁骨铮铮的俊美男人又为了自己而心痛了。庄储的眼神,似是要将他刻在心头般情深意重:
“提儿,要听听我的故事,还有大庄朝皇族兄弟间的恩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