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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5。由你来下棋
    我并不想成为神明，也从不曾试图模仿神明。
    因为我知道，所谓的神明是最可悲的人类。
    神明是人类的仿制品，人类则是猴子的仿制品。
    ——题记
    塔矢家的儿子下得一手好棋，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然而没有人看见塔矢亮偶尔昙花一现的落寞。他并不觉得孤单，因为身边的对手总是连续不断地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在他面前，只要他点头，棋局随时都能开始。
    只是他总有有种错觉，那就是内心的珈蓝之洞在缓慢而连绵地侵蚀着他的情感。
    “哟，小老师来啦！昨天去过柴田先生的围棋会所了吧？怎么样，柴田家那个小子，叫柴田悠一的，他棋艺如何？”
    亮前脚刚踏进会所，后脚就传来了广岛的问候声。
    “柴田……？”亮此时的表情还算丰富，微笑的样子也很可爱，“嗯，他很不错。”
    (不要用微笑来掩饰你忘记柴田君名字的事实啊少年！)
    “只不过肯定是比不上亮君的啦！”市河晴美在门口插嘴道。
    市河一直对亮有种莫名的骄傲感，从前她只不过是个对围棋一窍不通的餐馆服务员，后来在叔叔的介绍下跑来围棋会所打工才开始接触到围棋，不过直到现在也看不懂围棋里那些七弯八拐的套路。尽管如此，她还是对于塔矢亮这个形单影只的孩子充满了关爱，嘴上也一直说着亮的好话。
    “怎么会呢，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
    亮想谦虚几句，却被护短的市河接过了话茬。
    “那就是说现在那孩子还比小亮差得远啰。”市河总能找到称赞亮的理由，这一点在十几年后依旧让光甘拜下风。
    “也不是……”亮纠结地解释着，但是他知道在市河面前往往是越解释越混乱。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个头矮矮的少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哦，太好了塔矢你在啊！看来我运气不错嘛。”
    少年有着一头金闪闪亮瞎眼的奇异刘海，脸上挂着与他的年龄并不完全匹配的老成笑容，或许那笑容里还有一点点狡猾？
    亮和市河都呆呆地注视着对方。
    亮的人脸辨识无能跟他的棋力一样众所周知，他不认识面前这个同龄的孩子倒是情有可原；不过自诩见人过目不忘的市河晴美也对这个孩子印象全无，这就有点令人匪夷所思了。
    “那个，请问你是……？”亮怯生生地开口问。
    光大大咧咧地笑道：“我叫进藤光，今年小学六年级，和你同年。”
    果然半点隐瞒的意识都没有……
    佐为早已兴致高涨地在棋盘间穿梭自如，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没有了佐为在背后，光也觉得跟塔矢说话的时候更加自在。
    “啊，你认识我吗？”听见对方都明确指出自己的年级之后，亮才想起确认这件事。
    “塔矢名人的儿子谁不知道啊……”光自然不会忽略亮听到”塔矢名人的儿子”时眼里转瞬即逝的受伤，忍不住笑着补充道，“不过，我确实是因为塔矢亮的棋才认识你的喔，塔矢。你很厉害啊！”
    赞美谁也不会嫌多，更何况是从小生活在父亲阴影之下的塔矢亮。他看着光真诚的表情，心情也好了许多。
    “谢谢。但是，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你呢，是吗，进藤君？”亮试探地问。
    光点头说：“啊啊，你没记错，我们确实是第一次碰面。不过，我今天很想和你下一局，请多多指教啦！”
    看光信心百倍的样子，市河有点害怕他跟亮对弈之后会受到严重打击，赶忙劝阻道：“进藤君你真的要和小亮下？小亮他……”
    亮绅士地微笑着示意市河“没问题”，市河犹豫着收回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亮才认真地转向光：“你想和我下吗？可以哟，请跟我来这边吧。”
    “啊，小光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吗？”佐为转悠一圈后，又回到了光的身边，目光马上被神色从容的亮吸引。
    纵使光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说塔矢亮的确是个气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贵公子，配上帅得**炸天的绝色面孔，难怪会成为无数少女们为之疯狂的第一人。
    “没错，就是他，塔矢亮。”光暗自下决心地握紧拳头。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提及塔矢亮的时候，他整个人从上到下的气势都跟平时有云泥之别。他是真的把亮当做了最重要的对手，才会那样渴望在同亮的对局中取胜。
    “塔矢亮……”佐为心想，他一定要把这个名字好好记住才行。能让这个小小年纪就拥有高深棋力的进藤光挂记的人怎么会是简单的角色。
    好吧，忽视掉进藤光开了重生挂这一点来看，佐为的推测倒是合情合理。
    亮风度翩翩地带他走到棋桌边，优雅地伸出手：“请坐。”
    一看就是家教严格的小屁孩啊，光一边满不在乎地吐着槽，一边享受地坐在亮的对面。
    “好，我们猜先吧！”光首先提出申请。
    亮片刻的犹豫不决并没有逃过光的眼睛，光明白，亮是觉得这样做会给他带来困扰。
    “猜先？这小子要跟小老师下互先棋？！”一旁的路人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猜先？真的不用让子吗？”亮最后确认道。他当然不觉得光能够赢自己，只是在内心的某个角落，确实希望自己被当成普通人来对待。
    “没事，没事！我可是很厉害的哟！”光没心没肺地笑着。
    亮终于软下态度：“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猜先。”
    既是尊重，亦是退让。
    光皱起眉：“我不需要你让我哦。”
    亮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有些尴尬：“怎么会呢。”
    “哼，真是自大的小子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吐槽了一句，“好了好了，没什么看头，我们还是走吧！”
    光对着那个人的方向做了个鬼脸，然后严肃地转回棋盘的方向。他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因为他会用事实证明这一切。
    “佐为，你来下吧，不需要放水，能把他虐多惨就虐多惨！”光阴森地笑着给身后的佐为下达指令。
    “……”佐为却没有立即给出回答。
    光疑惑不解地回过头看他：“怎么了，佐为？”
    佐为凝神许久，坚定不移地盯着光的眸子：“小光，这一局，由你来下。”
    刹那间，光就那样愣住了，他感觉时空有些失控。不应该啊，佐为是那么的喜欢下棋……怎么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他害怕，害怕佐为的棋被他占据之后，佐为就会突然消失掉。
    因为害怕，而束手束脚，狼狈不堪。
    佐为见状，加重了语气道：“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一局，必须由你来下。”
    光的四肢仿佛在渐渐冰凉，他咽了口唾沫，把目光挪开，似乎不敢直视佐为期待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样说？”
    “塔矢亮是你认定的对手吧？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你望向他的时候，浑身所散发出的气息……简直就像在对谁发誓一样。”
    佐为收拢手中的折扇。他在平安时代和虎次郎生活的时代都有能与之争锋的对手，自然理解光的行为所代表的涵义。
    光陷入惊愕状态。
    他知道塔矢亮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可是第一次见到塔矢亮的佐为也能看出来这一点，他却怎么也想不通……
    “佐为……”
    “去吧，小光。”佐为鼓励地对他点头微笑。
    光顿觉如沐春风，到嘴的拒绝之辞也吞回了肚子里。他从重生的一开始就知道了，他根本无法违背佐为的意愿，也无法否定自己的意愿。
    “我明白了。”
    至于这样的两难境地今后会带来什么，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吧。
    “可以开始了吗？进藤君？”在亮眼里光就是在发呆。
    “嗯，请多指教。”光回神鞠躬。
    “请多指教。”
    ——沿着，我们二人的道路。
    光还记得第一次和亮对弈时的棋谱。
    真是奇怪，下棋的人明明是佐为，自己那个时候应该对围棋还一窍不通才对，尽管后来佐为讲棋时拿这一局当过范例，但是为什么至今仍然将这一局烂熟于心这件事，他也没办法做出解释。
    现在，对面坐着的塔矢仍旧是那个塔矢，与之对战的进藤光却不再是藤原佐为。
    猜先，光拿到了黑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下在了小目。
    亮思考片刻，很快回应在了与光平行的小目。
    光毫不犹豫地继续下在小目。
    亮转而小飞挂角。
    光再用小目占据最后一个角。
    两人的棋路都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好像都在等对方出手再想应对的方法，观战的佐为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盘面。
    “小光的实力比塔矢亮要高很多……可是，他似乎在刻意让着这个孩子……为何？”佐为暗自思忖，“看刚刚光的举动，塔矢亮应当拥有与他不相上下甚至更高的棋艺才对，但从目前的战局看来，技高一筹的毫无疑问是小光啊……”
    光不知道佐为在想这些，只专心致志地下着指导棋，上世他无法亲身体会到亮的实力，而今这可怕的实力却再清晰不过地摆在他面前。
    亮真的很强，作为一个12岁的少年，有点强得过分了。这样的棋力，究竟是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又需要多少的天分和才华才能拥有的啊……
    与此同时，亮也对光是实力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他冷汗直冒，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从棋盘深处看到无垠的黑暗扩散。他渐渐在黑暗里坠落了。完全动弹不得。
    于是，他输了。
    终局，光没有像佐为那样不算贴目让亮输2目，而是算上贴目赢了亮2目半。
    他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以自己七段的水平刻意输掉的话，凭亮的棋力当然可以看得出他在放水，这样对亮的自尊心多多少少会产生伤害。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赢下此局，还能更加刺激亮追求进步。他要让亮追上现在的自己，然后互相竞争，依旧做最完美的对手。
    一想到自己没能通过正常的手段超过塔矢，反倒需要占年龄的便宜才能站在塔矢的高处，光忽然感觉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不知情的亮对于自己的失败如遭天打雷劈，这样的惊恐在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只差了两目半。虽然差距不大。但是，亮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输两目的问题。这是经过估量、试探后的两目半。恐怕，所有的棋路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
    “怎么……会……”亮处于大脑空白状态，他估计光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这让一直以来打遍同龄人无敌手的他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
    “你下得很好哦，塔矢。”光觉得现在还是露出笑容比较好，不过他笑得非常勉强。
    亮呆呆地望着光，周围的观众更是炸开了锅，气氛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亮的实力几乎已经到了职业的境界了。店里没有一个客人能够和他势均力敌，他们对亮都抱持着一种亲切以及尊敬的感觉。
    跟亮对弈的时候，他不仅会让子，而且会特别用心地下指导棋。所以当光指名跟亮下棋时，市河之所以会犹豫也是怕光与亮的能力相差太大。
    “什么？小老师输了？输给那个小子？！”
    “怎么可能！是不是他作弊了？”
    “我看是小老师在让他吧……”稍微有理智一点的回答。
    “不不不，你是没仔细看，这个小孩的棋下得很厉害的啊！依我所见恐怕是跟小老师不分伯仲……”
    光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开始复盘：“喏，你看，这里这一步开始我们的差距才拉开的，如果你下在这边，不轻易脱先的话，后面的局势一定会大不一样。”
    亮毕竟也身经百战，马上就从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跟上光的节奏：“嗯，确实是一步坏棋。不过，我想下在那里也不是最好的一手吧？”
    光扬起眉毛：“比如？”
    “比如，还是在这里小飞一下……”亮好脾气地拿起棋子演示道。
    “不行啦！绝对不能小飞！”光恢复了他惯用的争论方法。
    “……为什么要说绝对呢？如果不试试看的话谁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啊。”不愧是塔矢亮，输了也寸步不让。
    “所以说，不能就是不能啦……”
    两人很快就吵了起来，不过看在光是第一次见面的客人而且赢了自己的份上，亮没有直接暴走，而是在最后选择了妥协。
    “……好吧，我也同意。”亮终于不甘心地点点头。
    看到亮复杂的表情，光不禁心情大好。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与塔矢的争论中大获全胜！可见之前每次被塔矢说到冲出门外的光是多么的怨念深重。
    光松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啊！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塔矢我必须回家了……”
    光不想让原有的生活习惯这么快就被打破，可以的话他希望尽量减少给家里添麻烦，所以看见时间不早之后还是决定尽快赶回去。
    “……呃，嗯，没关系……”亮面对这突然得不能更突然的告别来不及反应。
    “再见啰！”光背起书包冲向门口。
    呼唤住光的冲动越过理智给亮的身体下达了命令，他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整理心情就脱口而出：“那个，进藤你以后还能过来吗？”
    光的笑容因为惊喜而扩大，他伸出大拇指：“必然的！明天见哦，塔矢！”
    “啊，再见……”
    亮恋恋不舍地看着光消失在门外，内心对于强者的向往和对手的渴望使得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叫做进藤光的少年将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事实证明，塔矢亮的直觉不仅在棋盘上百发百中，在看人这方面也一样准确无误。
    之后的一整天，亮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做别的事，只是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独自反反复复地重摆刚刚那一局的棋盘。摆完一次，又收好棋盘重新开始，仿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亮君要不要喝点什么？”见亮好几个小时没有动静，市河忧心忡忡地问道。
    过了许久，亮握紧手中的棋子，没有回头地回答：“不，谢谢……我想在回家之前再研究一会儿这局棋。”
    “是吗……那就不打扰你了。”
    过一会儿，市河给广濑端茶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
    “亮君变了呢……”
    “也难怪他会变。”
    广濑苦笑着说，他心知这个进藤光给亮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因为他过去根本没有对手嘛!”
    广濑第一次找亮下指导棋是在亮八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棋子拿在他的手中还略嫌过大，不过他的棋路可不一样，广濑那时就能感觉到亮独特的棋风了。
    大家都说一盘指导棋胜过一百题的诘棋。当然，被指导的人也必须抱着虚心谦逊的态度才学得到东西。然而，如果指导者没有压倒性的棋力，以及能洞察棋局的冷静，就无法进行指导棋。可是这两种能力，年仅八岁的亮竟然就已经具备了。
    这让广濑十分惊讶。但是广濑也微微感到忧心。小小年纪就拥有这等棋艺，应该多少会被限制住吧。
    幸好，广濑其实是杞人忧天。到目前为止，亮的成长并没有受限。而广濑也稍微变厉害一点了，然而亮的成长速度更是惊人。
    虽然亮的成长让他欣慰，但另一方面，亮一副大人样的稳重态度也让广濑有些许的失落。
    他知道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感慨。不过他从未看过亮有过任何任性以及情感失控的举止，亮总是让人感到孤高自持。
    因此，当他输给进藤光这个少年后，难掩失望的样子也让广濑稍稍地觉得安心。
    “也许，进藤对他的成长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呢。”
    广濑凝望着已近黄昏的天空。
    光一路飞奔回家，繁华的东京这并不起眼的一隅里一次小小的重逢，带给了他很多很多感慨。
    “佐为，你看塔矢的棋下得怎么样？刚刚我们复盘的时候，多亏你在旁边提醒我才能对棋局有更深刻的理解，你一定知道他的真实水平到底如何吧？”光侧过脸问沉思中的幽灵。
    佐为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棋力，放在虎次郎的时代可以算是一流中的末流。不过他的潜力，则是我也无法看透的迷局。”
    亮还那么年轻，他同光一样，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未觉醒的雄狮……吗……”光不禁自言自语。
    “诶？”
    “我也觉得，他以后一定会变成最顶尖的棋士之中举足轻重的角色。”光坦诚地说出了心里存在已久的预言。
    “是吗？小光你好像真的很在意他呢……”佐为还是憋不住心里话的性子，“我一直很好奇，你难道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可是看他的反应，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吧。”
    光嘴角的笑容更深：“啊，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我，不过，我也确实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他……我们一定会成为命中注定的对手，我相信着。”
    “小光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佐为天然呆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可爱。
    “嘛，人情世故什么的，佐为你不用细究啦，我们快回家下棋好了！你一定早就痒痒得不行了吧？”
    “还是小光最了解我！”佐为的圆脸立即被幸福的笑意堆满。
    “知道了知道了……佐为你别揉我头发嘛……”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碰不到小光你……”
    “感觉不一样啦！”
    熟悉到骨子里的街道，熟悉得让人流泪的人，熟悉的相会和熟悉的交错感……光真的觉得很幸福。
    他多么希望，两个人这样欢笑的时刻能够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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