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文锦发现自己昨晚又不知不觉的哭了，把祖母刚洗的枕套弄花了一大块，现在他的脸贴着的那块还是湿湿润润的，他不想起床，眼睛投向墙壁，看到了窗户。
    狭小的窗户很少打开，就是那极少的几次，也是把文锦的房门从内锁上悄悄打开的。文锦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他很想把窗户打开透透气，于是他伸出手使劲抠那条窗户与墙壁交界的缝，白灰的墙粉纷纷落下来，可窗户任纹丝不动。
    “文锦，你个小崽子还不起来，快出来，八点快到了。”祖母的声音尖锐而刺耳，每次都令他想起童年记忆里的那扇门，雕花木门。
    他一把扯开薄薄的棉被，就不断的用头撞击那块玻璃，直到他的头疼的受不了，他才穿好衣服打开门出去。
    短的快贴近头皮的头发让他无时无刻不看上去像一把钝了的剑。
    陈氏五点就起床开始焚香诵佛，她是一个虔诚向佛的妇人，相信因果报应，也相信只要虔诚弥补过错，佛祖会原谅她，又或他。她即将去参加儿子的葬礼，也许她此时诵佛就是为了减轻她儿子的过错。
    文锦心里想，看了一眼他的祖母便进了厕所。
    过了很久，他才从厕所里出来，他蹲在祖母旁，问她。
    “我可以不去吗？”
    陈氏并没有回答他，褐红色的嘴唇里不断吐出一个一个陌生的音节，密密麻麻的将他包围，很快他就觉的喘不过气来。文锦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回应，他笑了几下站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好吧，不行，那好，我在楼下等你。”
    不看陈氏瞬间阴沉下来的脸，文锦将防盗门狠狠的甩上。
    走下楼，天空一下宽阔明亮起来，文锦突然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而高考还有近一个月。他靠在转角的墙上盯着天空，目不转睛。
    突然他看见隔壁楼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彩伞姐，她也看到自己并笑着招招手，文锦似乎看见她的嘴动了动，好像是在喊他的名字。他勉强的笑笑，以示回应，然后看着那个背影远去。
    “走了，我们打车去。”陈氏提着一个小口袋走到他身旁。
    葬礼上没什么新奇的，文锦的眼睛不断瞟着来的人，希望认出几个，可是记忆就像罢工一样。
    文锦只好看那个人，那个人躺在冰棺里四周环绕着鲜花，被殡仪馆的人弄的还算衣冠楚楚，只是脸上铺了厚厚一层的白粉让他的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那个人不是真正的他。
    或许他的父亲的确不是躺在那的那个人，那儿只是他的肉体，他的皮囊，肉体皮囊已经死去，可是他的灵魂仍存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之匣里，依旧折磨着肉体仍活的人们。
    他奇怪的好奇，他死后的光景。会不会也有这么多虚情假意的人们浪费着干枯的泪水。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祖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如磅礴的大海冲刷着他这颗岸边的岩石。
    傍晚回到家，文锦又待在他的房里发呆假装做作业，陈氏叫他出来吃饭。
    嚼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饭菜，陈氏放下碗筷，问道。
    “快要高考了吧？还有多久？”
    那颗一直低着的头颅微微往上抬起，余光瞟了一眼陈氏，不情愿的回答说。
    “一个月。”
    “你已经请了一周的假，明天早点去上学吧，把之前的功课补回来。”陈氏往文锦的碗里添了一点菜。
    吃完饭，文锦回到房里，打开日记本写到。
    “或许我的一生中再没有什么能比今天更难度过，我一直觉得我很恨他，可是我那一刻突然发现，恨已经消失了，好像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人心生恨意。我找遍了那里，还是没能找到她，也对，没有人会允许她出来，她现在已经是笼里的鸟，不会再饥饿，不会再被那个人打，也不会再被最在乎的人伤透心，她已经没有了心。
    可我了？我的心呢？我现在已经没有了期盼。”
    上床睡觉。
    第二天，文锦上学去了，路上遇见张临和大朱。
    这两人算是他所有同学中玩的最来的了，他们家就在这个小区，自从他搬到祖母家三人就开始混在一起，自称无聊三人组。
    无聊三人组一起上学校，大朱走在文锦身边，他勾着文锦的肩膀笑嘻嘻的问。
    “这一周你哪折腾去了？假都没请，还是张临跟班主任说你家里有急事给你请的。”
    文锦感激的看了一眼张临，回答说，“没什么，就是家里有急事呗，倒还被你猜对了，呵呵。”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呢？大朱前天去你家找你也没找的到，很严重吗？”张临有些担忧，文锦看上去就跟几天没睡觉似的。
    文锦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疲惫看上去不那么明显“没什么，我只是担心考试而已，你们不担心吗？”
    两人一起猛个劲点头。
    大朱叹了口气，说道，“你可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想回家了，我一回去我妈就盯着我做作业，一天都是吃什么鸡鸭鱼肉什么，说什么补充营养，那油的，吃得我现在青春痘更严重了。”
    张临接着说，“我呀，现在看到书我就想到高考，真是想当回学霸，这样我就一点都不用担心了。”
    就这样一路扯着彼此的忧伤到了学校。
    文锦坐在一周未见的课桌上，现在离上课还很早，他看见小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只剩24天，那些迷人的数字现在在他看来，是多么可有可无。
    他已经不再担心高考了，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敷衍那两人。
    尽管现在还很早，班上努力学习的同学还是一个不少的到位读书，没人会注意自己身边的同学有没有来上学，有没有消失一周，有没有神色疲惫。
    他的世界就是这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