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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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进门,明义便看到院内一字排开的九辆汽车,想来又是有贵客来访。这样的时候本不应去打扰哥哥,但是他实在不想陈天荣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二少爷。”阿忠站在书房门口,恭敬的问候也是委婉的阻止。
明义显然明白了阿忠的意思,默默转身离开。
“站了那么久,进来吧。”明仁送走访客,对着廊柱后方的弟弟笑了笑。“你倒也不怕累着。”
明义摸了摸鼻子,略带尴尬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明仁有些好笑,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你也不想想你嫂子是干什么的。”
也是,明义点点头。这府里上下没什么动静能逃脱嫂子的眼睛,大哥跟她在一起呆久了,自然也练出了这般本事。
“是不是想我去找人将陈天荣保出来?”看着踌躇半天不敢开口的弟弟,明仁问道。
“嗯。”明义点头。他了解这个国家写在脸面上的法律,却不懂得这个国家烙印在骨子里的规则,要想帮陈天荣脱离困境,他只有求助于哥哥。犹豫了一会儿,他还加上了自己的解释:“他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明仁知道弟弟念着陈天荣曾救他性命,可也没想到这孩子编了半天,就给出这样一个理由。
“他救过我。”
“有时候救你的人比想杀你的人,用心更加险恶呢?”明仁伸手理顺弟弟额前的碎发,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
“他不该承担原本属于我的罪名。”
明仁摇头,轻声反驳道:“如果他能收获更大的利益,就不会在意一时得失。”
明义愕然,他没想到哥哥居然会拒绝自己。“如果他是坏人,你为什么要将他留在明公馆?”
“我没说他是坏人。”
“那你见死不救?”
“我也没说他是好人。”
明义瞪着哥哥,却只是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问党政纷争是我的原则。想救他,你自己努力。”明仁说完,便将弟弟连同这句话一起,关在了书房之外。
“阿义生气了?”婉瑜倚在明仁书桌旁,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问道。
明仁无奈的笑了笑,答道:“嗯。从小到大,他的请求我可从来没拒绝过。”
婉瑜递过咖啡,笑道:“那现在怎么忍心了?”
“外面的路,他必须自己去走。”明仁点燃一支雪茄,看着缭绕的烟雾,脑海满是阿义单纯天真的过往。或许这么多年,明义一直无法摆脱阴影,是因为明家为他遮风挡雨的同时,也挡住了外面世界的阳光。
婉瑜清理着桌上的文件,说道:“能跟在陈世昌身边,陈天荣算不上老狐狸,也是只小狐狸。我怕阿义好心相救,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我正在尝试,教阿义做一个好猎手。”
……
古语有云: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大概是所有贫苦人家对于衙门这个象征司法公正的权力机关仅有的了解。原本陈天荣小时候也这么认为,他不知道这个世道,谁能给自己做主,谁象征着所谓正义。直到长大,看到很多人念着捐躯赴国难的诗句,前仆后继,他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想象中那般不堪。即使苟延残喘,也会有人用自己的血肉支撑着国家屹立不倒。
冰冷潮湿的墙壁淅淅沥沥的滴着水珠,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似乎一口气接不上便会窒息在黑暗的魔掌中。腐朽的木桩上缠绕着铁链,斑驳的暗红不知是凝结的冤魂,还是年代久远生出的锈迹。
陈天荣一步步靠近牢房,刺鼻的恶臭夹杂着血腥扑面而来,属于冬季的阴冷钻心刺骨。也许是顾忌青帮的名号,虽然抓捕过程阵势浩大,却没人恶意为难于他。他靠着墙壁坐下,背部的伤口隐隐作痛,当日为了救明义,他后背严重灼伤。
虽然当时陈天荣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明义,但现在看来,让明家欠自己一个恩情,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老板。”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打开铁门,欠身对陈天荣说道:“这次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匪徒毒杀许老,之后嫁祸于您。对于这几日给您造成的困扰,王局长吩咐我代他向您赔罪。”
“匪徒?”陈天荣想起了去年闹得人心惶惶的事件。12月12日,多少还是改变了政党间的关系——至少不再明目张胆的捕杀,连称呼都变得隐晦起来。
“是。有人发现许老私通敌寇,便杀了他泄愤。”
“这样的人不是民族英雄?”
“**人人得而诛之,但法律容不得践踏。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调查清楚了?”陈天荣拍拍外套上的泥泞,起身问道。
“是。”来者与陈天荣年岁相近,态度却极为恭敬:“罪犯已经伏法,警局也在报上澄清了事情原委。”
陈天荣不屑的哼了声,说道:“早干嘛去了?告诉你们王局长,他欠我56个小时,这笔债日后是要还的!”
“是,您的话我一定带到。门口还有人在等您,我就不浪费您的宝贵时间了。您请——”
几日不见,上海的天似乎蓝了些,亮了些。陈天荣盯着熟悉的车牌愣了一会,车窗中隐隐约约透出的身影,已让他猜出了来者的身份。他不想上前,却不得不上前。
“与他置气,看来陈老板现在气性愈来愈大了。”
陈天荣刚钻进汽车,便听到这样的讽刺,但他却只能低头认错。“小辈狂妄,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你还知道麻烦?”来者正是青帮元老陈世昌,他瞅了一眼侄孙,颇具讽刺意味的说道。“你爹好歹也是读书人,就没告诉你做人要讲道义?”他前来,不只是要解决陈天荣的麻烦,更是要解决王树材的麻烦。
“既无三徒教,不闻过庭语。”陈天荣的回答掺着些苦涩,记忆中那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身上从未体现出一分读书人的风雅。
“算了,不提了。”陈世昌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是他突然记起——那个最为自己看重的后生,眼前这个孩子的父亲,已经死去若干年了。“但这件事情,你做得过了。”
“是。”陈天荣点点头。
陈世昌对于陈天荣的反应还算满意,感慨道:“不过你的手下出手如此迅速,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阿荣只是想活下去。”
“你一早就知道王树材会对你动手?”
“嗯。”陈天荣替陈世昌点燃香烟,解释道:“我知道尸检结果的时候,就猜王树材会选择对我下手。为了兄弟情义,他宁可得罪青帮,也不会调查明义和顾琦晋。阿荣不想担着通匪的罪名不明不白的死在他手上,所以吩咐了手下若是听到王树材动手的风声,就绑他妻女为质。”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但是你记清楚——上海滩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命。行事太狠,不是成为阎王,就是化为厉鬼。”陈世昌似乎在陈天荣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想鼓励,却又忍不住劝阻。大概人老了,都会变得矛盾起来。有时候想想,如果是卫满钧,一定极力劝阻。过来人总是教导小辈——做人,是要讲点道义的。
“阿荣记住了。”
旋即有人凑到车窗前,向陈世昌送上王树材的谢礼。陈世昌撇了一眼精致的唐方漆木盒,笑着向陈天荣说道:“看来他是以为我从你手上救了他夫人。”
“我原本是打算杀了那两个女人。”陈天荣附和着笑了,狠毒和无耻,还不是一个概念。
汽车扬长而去,路上的行人都匆匆避开这些黑色的铁壳,目光中却带着些羡慕或嫉妒。人嘛,都是这样。就像此时的陈天荣,人是向着安琪的住处去的,心里却回想着陈世昌最后一句话:“虽然没起到任何作用,但明家的那个小公子为了救你,还是费了些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