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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人的出生必是带着父母的期待的,只除了荆墨。
     西陵的一个闭塞的小山村里,零星的房屋歪歪斜斜的排布在山脚下,夜深如墨,一间坐落在半山腰的茅草屋里间或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屋里的老妇面容沉痛,说话声中都带着颤抖,“小姐,你看看,看看吧,是个小少爷呢。”说完就泪流满面,哽咽不成声。
     “奶娘,素云求你好好待他。”躺在床上的少妇艰难伸手像是要抚摸刚出生的婴儿,却又痉挛般地收回手,只死死盯着婴儿青紫的面庞,良久才压抑着痛苦道,“我恨,奶娘我好恨啊!”
     老妇闻言,放下孩子抓住少妇的手,只无声地流着泪。为她的小姐不忿,为她的小少爷不忍。
     半晌,少妇抬眼通过屋顶的漏洞看向空中,此刻她很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甜蜜,“奶娘,我要走了,看外面多黑,像墨一般,孩子便叫荆墨吧。奶娘,不要回西陵荆家,那是个会吃人的地方。”
     说完又愣住了,在屋里破旧的陈设上一一大量过,心底的恨意又涌上来,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脸上的神色明明暗暗渐渐扭曲。强行支着身体坐起来,老妇看她吃力站起想扶她。却被拒接了,“奶娘,带墨儿离开吧,我要去见四郎了,我要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说完也不管老妇的反应,径直向镜子前挪去,仔仔细细的描眉,涂上胭脂。做完这些又歇了一会儿,换上一早准备好的红嫁衣,然后安详的躺在床榻上,“奶娘,墨儿就交给你了,走吧,不要回头,一直往南走。”
     老妇哆嗦着手抱起婴儿,最后一次看向她的小姐,恍惚看到她的小姐笑了,一如她未出阁时的天真可人。
     待老妇走远,少妇打落屋里的蜡烛,看着茅草屋里一件一件的物什被点燃,心中燃起的不是恐惧是从未有过的解脱与释怀。她喃喃道,“四郎,素云来陪你了。”
     老妇走了很远才敢回头,只见冲天而起的大火,顿时痛哭流涕。
     隔天消息传回西陵荆家,茅草屋夜里发生火灾,四太太不幸身亡连带着未出生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荆家人反应不一,有暗自庆幸的,也有心下解脱的。
     十年一晃而过。
     在离西陵很远的一个南方小镇,居住着一个老婆婆和他的孙子,老婆婆的脸上爬满可怖的疤痕,可她的孙子却长得冰雪可人,雪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嘴唇,谁人不说小孩儿是菩萨身边的散财童子下凡呢?
     荆墨小小的身子坐在床前,小手牵着老婆婆的手,看着她沟壑纵横的脸庞,认真说,“嬷嬷当初实在不必如此,没谁记得咱们的。”
     老婆婆形容枯槁,她一生没有孩子,视小姐如己出,在小姐身陷匢囹的时候她担惊受怕,日日不得安生,在小姐葬身火海之后又辗转多处,活的提心吊胆。如果不是当初答应小姐要好好待墨少爷,她早就坚持不下去,到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嬷嬷怕啊,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呢?没有人再认得嬷嬷,也不会有人想到小姐早产生下墨少爷,这样墨少爷才安全,嬷嬷才不愧于小姐的托付,只可惜,嬷嬷要去和小姐团圆照看不了墨少爷啦。”
     荆墨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死死咬着唇才忍住不落泪,想着嬷嬷和娘亲为了自己的付出,荆墨眼中酝酿着暴风雨,继而闭上了眼,轻轻问“嬷嬷恨么,怨么?”
     老婆婆脸上闪过疯狂,“荆家那些人,我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他们把小姐推向深渊,他们毁了小姐一生!”又想起小姐死前的情形,老婆婆又泣不成声,“西陵谁人不知郁家大小姐心地善良,从没和人红过一次脸。可怜小姐那样剔透的人被荆家硬是逼向死路,他们荆家都不得善终!”
     荆墨听着嬷嬷的怨言,心中风起云涌再难平静。连嬷嬷什么时候永远闭上了眼也不知晓,脑中不停闪过嬷嬷说的话,一句句在脑中形成一帧帧画。
     西陵郁府素有西陵第一美人之称的郁大小姐对荆家四公子一见倾心,极疼爱女儿的郁家二老没办法,只好依了女儿的意与荆家四子结亲,这本是件极高兴的事,却毁在了对郁大小姐同样有意的荆二公子手上。
     荆家四子只是妾室生的庶子,与郁大小姐成婚后一个月不到就病发身亡,郁大小姐在守灵的时候偶然听到事情真相,荆二对荆四娶了自己喜爱的人而愤懑不平,心思歹毒的荆二给荆四下了慢性毒药,最终导致荆四毒发身亡。郁大小姐在知道真相后,满脑子想不了其他,只想着如何给她枉死的四郎报仇,于是她利用荆二对她的喜欢故意勾引他,在一次荆二放松警惕的时候重创了荆二的子孙根,让荆二再不能行人事。
     本来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太糟,只是荆二虽娶了妻却没孩子,又听闻郁大小姐怀上了,算算日子极有可能是荆二的,爱子成痴的荆母硬是逼着郁大小姐把孩子生下来送给荆二。郁大小姐知道孩子的父亲不可能是荆二,因为她与荆二从没有夫妻之事,一直都是她给荆二下的幻药而已,然而愈发沉郁的荆二根本不听解释,固执着己见,坚定认为孩子就是自己的,还逼着郁大小姐也承认,每次郁大小姐的否认都会得到一阵辱骂和拳打脚踢。
     最糟糕的是荆二疯了,看见人就说是郁大小姐,看见孩子就说是他和郁大小姐的,荆母恶意克扣郁大小姐的份例,对郁大小姐是各种折磨,最后郁大小姐实在受不了,求了自己的哥哥把她带出荆家,最后也没有活下来。
     荆墨表情始终冷冷清清的,不管眼里是怎样的情绪,年仅十岁的他早已学会闭上眼就是一片风轻云淡,嬷嬷每日精神上都守着折磨,从荆墨一点点大开始不停地诉说她的小姐的苦与痛,将她的小姐的爱与恨一丝不漏地告诉荆墨,不管小小的孩子是否懂得这些复杂的爱恨情仇,但是嬷嬷一个人承受不了,她亲眼看着如她亲生女儿般的小姐遭受折磨,而她什么都做不了,连事后的安慰都只有反反复复的“他们会遭报应的”。看着小少爷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她的小姐,她心中越发苦闷,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没有小少爷,她的小姐是不是就不会受这般多的痛苦,荆墨记得有一次他与嬷嬷走散了,过了七八天嬷嬷才找到他,那是还小的他满心恐惧,只是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嬷嬷想把他丢掉,因为他的到来让她的小姐失去生还的希望。他好像天生早熟,早早地知道了活着的艰难。
     荆墨静静地将嬷嬷梳洗一番,然后寻了一方棺木葬了嬷嬷,他跪在嬷嬷坟前诉说感激,他知道嬷嬷撑到现在不容易。看着小小的突起的坟包,荆墨突地想起了葬身火海的娘亲,那样风华正茂的人却是那样凄凉的收场,连个真正的坟地都没有。生命其实再脆弱不过的,又是再坚强不过的,他的娘亲可以忍受长达六个月的折辱,而在生下他的下一刻离去,嬷嬷颠沛流离的带着他过了十年,不管怎么怨恨他还是抚养大了他。
     荆墨未看过嬷嬷毁容之前的样子,也未见过为他忍受一切的娘亲,其实他荆墨一个亲人也没见过,或许是他命犯孤煞。此时才十岁的荆墨尽管早熟,尽管尝尽冷暖,却也只是个孩子,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嬷嬷说了爱,说了恨,却好像忘记了说生活要怎么继续。
     荆墨迷茫也很惶恐,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又该怎样走下去,他想为他可怜的爹娘报仇,为自己鸣不平,可是他没有忘记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能做什么?短短十年,他尝尽了人间酸苦,生离,他还没出生就被打上了污点的标签,只能是被抛弃的命运,死别,爹娘与嬷嬷,一次又一次捶打着他的神经。
     他所有的恨来自嬷嬷的诉说,所有的爱也出自嬷嬷口中,惊才艳艳的爹,貌美动人的娘,恶毒的二伯,疯狂的祖母,默认的祖父,袖手的舅舅,这些血亲是他全部的爱恨,也是他支撑下去的动力。
     荆墨敛眉垂目,收拾了仅有的不多的东西,向着不远处的灵隐寺走去,能免费提供他吃住还能让他有所学的地方也只有寺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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