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又回到了山上，日子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师兄们也依旧打打闹闹，住在东单的两位客人也依旧住着，西单令人闻风丧胆的清莲师叔依旧每天日落时分绕着招摇山散步，时不时拉过一两个倒霉的僧人当练手，傍晚时分，伴随着鼓声，山谷总会传出几声很不和谐的惨叫声。
    方丈装深沉的能力也与日渐近，时常一脸沉思对着木鱼发呆，就好比现在。
    寂静的禅室里，方丈穿着姜黄色的僧袍，脸上的褶子不动的时候不是那么明显，他不说话，金玉也不开口，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一旁
    直到，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鼾声……
    “……咳！”方丈惊醒一样的挺了挺身体，又恢复了深沉脸“金玉啊……”
    金玉连忙点头，表示在听。
    方丈顿了顿，道“山下如何啊？”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呢？
    金玉不解，但他还是回答了“山下有坏人。”
    方丈“还有呢？”
    金玉想了想，又道“将军……他说愿意等我，可是他为什么要等我呢？在山上不好吗？”
    方丈“那你呢，让你生活在山下你喜欢吗？金玉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法号吗？”
    金玉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金玉不就是法号吗？”
    方丈“你看看师兄们的法号，一样吗？”
    金玉有些忧伤，控诉的看着方丈“为什么方丈不给我法号？我和师兄们不一样吗？”
    方丈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心疼了一下“当然不是了，你的师兄们来寺院里的时候，都已经有了独立自主的能力了，而你尚在襁褓的时候就待在寺院，你会习惯这里只不过是因为你已经适应了这里，如今你已经长大，而我不能决定你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你懂吗？”
    顿了一下，方丈继续道“贺施主给你三年的时间，方丈也给你三年的时间，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寺院里当一个僧人，也可以回到俗世当个普通人。”
    金玉的小脑袋还乱糟糟的，有点消化不来。
    方丈伸出了枯瘦的手，摸了摸小弟子的脑袋，爱怜的叹息一声“明日起，你便开始蓄发，三年过后，你若还想留在这里，方丈亲自为你剃度。”
    ……
    清莲换了个坐姿，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束在身后的长发“怎么了？”
    被小沙弥这种惊奇的眼神盯了一下午，换谁都觉得奇怪呀。
    金玉的大眼睛跟着清莲身后的头发动了动，“师叔呀，留长发是什么感觉啊？”
    清莲一脸了然，随即将身后的头发拨到身前“很重，不管你走到哪里它都如影随形，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金玉摸了摸圆滚滚的脑袋，有些不解“这么听起来，好像是不留头发的好，山下的人真傻，为什么不把头发剃掉呢，这样舒服多了。”
    清莲哂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入了佛门都要剃度吗？”
    金玉眨巴着大眼睛。
    “头发代表人世间的烦恼和牵挂，削去了头发，舍去了一切，即可遁入空门，空即为无，无欲无求，无青丝缠身。”
    也无烦恼，也无牵挂。
    金玉似懂非懂，摸了摸清莲的长发，质感丝滑宛如上好的绸缎，“师叔留着头发，是因为还有牵挂和烦恼吗？”
    清莲悠悠叹息一声，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乖，去告诉五师兄，我找他有事。”
    咦？金玉有些不解，不懂为什么话题一下子就转移了。
    师叔又爱怜的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师叔每次一想起烦恼的时候，就想揍人。”
    ……
    日暮时分，寺院鼓声响起，山谷处传来五师兄粗糙的惨叫声，在这片寂静的山林里，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凄凉。
    小沙弥坐在山门前，抱着金肉肉，凉风吹过，徒生出一股烦恼。
    他究竟要不要留长发呢？
    *******
    城西边的一间书塾里，讲课的先生还没来，那些富家公子哥们个个坐姿不雅，边享受着书童的伺候，神色都懒懒的，一看便知兴致缺缺。
    “你们听说了吗？”穿着锦衣的公子笑着对好友道。
    “什么？”
    “我听我爹说，贺将军又要出征了，边境安稳了那么久，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打战多久了……”
    “真的？！”其他没得到消息的人纷纷惊讶。
    “当然是真的。”开口的这位少年，父亲是朝廷的礼部侍郎，得到的消息自然不假。
    锦衣少年眯了眯眼“若不是我父亲不答应，我也想参军，男人当如贺修瑾，窝在这小小的书塾里算什么……”
    其他人纷纷应和，他们正属年少轻狂，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些连亲生父亲也管不听，唯有提起贺修瑾，才能让这些富家公子哥又畏惧又崇拜。
    “不过……”
    “不过什么？”
    “两年前，贺将军将立功的机会让给了高晨将军，这一回应该不会了吧……”锦衣少年折扇抵着下巴，一脸沉思“对外称伤势未痊愈，这两年一直闭门不出，可据我所知，贺将军在接引寺的时候就将伤口养好了。”
    “听说当时将军伤势很重，在山上住了一个月怎么能痊愈？”
    “这你就不知道了，招摇山可不是普通的山……”
    众人皆知，皇城以南，有一座大山，名为招摇山。
    但，招摇之山，顾名思义，是不会太安稳的。
    在很久以前，相传，招摇山还是一座无名山，那时山上杂乱无章，普通人根本不敢上山，山间各种妖孽肆虐，瘴气弥漫。
    这山，便被人称为招摇山。
    直到有一天，山上建了一座寺院，镇压住了山上的各种邪气，每天敲响的钟声和鼓声在山上回荡，久而久之，接引寺的名气越来越大，每当山上的钟声响起，城门就会打开，而当傍晚的鼓声响起，城门关闭。
    山上的妖怪传说渐渐销声匿迹，山上的香火越来越鼎盛。
    书塾里，有人笑了一声，语气满是不相信“这种骗小孩儿的话你也讲的出来……”
    锦衣少年不可置否，其实他自己也不相信，拿出来当故事讲倒是吸引人。
    --
    山间的野鸟纷纷扑腾着飞散。
    森天大树下，盘踞着一尾黑蛇，它看似吃的很饱，懒懒的窝在树枝上，竖瞳看起来也不那么锐利了。
    在树下，同样窝着一只肥嫩雪白的兔子，同样吃的很饱，身子有普通兔子三倍那么大，很大一坨，如果不仔细看，还会以为只是一团棉布。
    它们都不动，就这么静静的待着，直到山林深处传来一阵吼声。
    伴随着大地震动的声音，一只浑身黑色的大野熊蹿了出来，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一阵笑声。
    野熊高大的身体笨拙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嗅了嗅味道，径直的朝大树下走过来。
    “乌梢！金肉肉，我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他欢快的朝那两只挥手，手下无意识的抓着野熊的皮毛。
    黑乎乎的野熊不由得更往低处趴了趴，坐在上面的小少年坐的更稳了一些。
    两年的时间，金玉已经从圆润的小童子变成半大的小少年了，身子犹如抽条一样细长起来，脸上的嫩肉也消减了一些，垂着到肩膀的碎发，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明亮的大眼，依旧清澈通透。
    他利落的翻身下来，鼓励的拍了拍野熊的大脑袋“乖乖。”
    盘踞在树上的乌梢一动，落到地上的时候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他穿着大红色的肚兜，语气虽然不悦，但总带着一股奶气“你究竟去哪里了！害本少爷等你这么久，信不信我吃了你！”
    金玉同样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乖乖。”
    乌梢伸手一拍，气嘟嘟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
    关于乌梢能变人，金玉一开始知道十分惊讶，他本就是心思单纯之人，加上乌梢人形又可爱精致，过后接受的倒也快。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原来寺院里的众位师兄们，甚至是方丈也都知道了。
    师兄们眨眨眼，竖起手指，调皮道“小金玉呀，这是招摇山的秘密哦~”
    金玉双眼亮晶晶，同样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捂着嘴巴，小脸因为兴奋而通红，瓮声瓮气道“保密保密~”
    也就是因为这样，自从发现了乌梢可以变成了小孩子，他就经常抓着金肉肉上下研究，希望金肉肉也可以变成一个小小的小孩儿。
    可惜金肉肉似乎真的就是普通的兔子，除了越来越胖以外，一丁点人影都没见着。
    因为不争气的金肉肉，金玉天天往山林里跑，乌梢自从被识破身份后也不伪装了，天天也跟着金玉往山林里跑。
    招摇山的动物本就比寻常动物要来的通人性一些，可惜，要找到能化形的精怪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他们进山林之前，柏寻独身一人走进山林转了一圈，在这之后，金玉和乌梢两人在山里称王称霸。
    俨然是打遍山间无敌手，曾经的凶兽野熊也服服帖帖的。
    显而易见，柏寻也不是普通人。
    金玉抓着从大蛇手里讨要过来的草药，大眼满是欣喜。
    乌梢嗅了嗅“这是什么？好吃吗？”
    “不好吃，这是草药。”
    “哼，你们凡人就是贪生怕死。”
    金玉将那些草药宝贝的收进怀里，道“我们出去吧，不然柏寻公子一定生气了。”
    乌梢浑身一僵，白嫩的脸上涨的通红，耍赖一样的坐到地上，“哼，才不要呢！我要待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
    金玉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你和柏寻公子又闹别扭了，为什么？因为他打你吗？”
    乌梢瞪了一眼“胡说，小寻才不舍得打我。”
    “昨天我路过东单的时候，听到你哭的好大声，真的不是被打吗？”
    乌梢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闭嘴闭嘴闭嘴。”
    “三师兄说了，你这叫恼羞成怒。”
    乌梢直接化成了一尾蛇，装死。
    “三师兄又说了，你这叫自暴自弃。”
    乌梢僵直的尾巴瞬间卷起。
    金玉叹息了一声“真好，你们感情真好。”
    ……
    远处的两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柏寻摩挲着下巴，看起来十分愉悦，“我的宝贝真可爱，对吗？”
    对方的男人一身冷硬气息，唯有注视着金玉的时候，眼神会在那一瞬间柔和，他看了半饷，转身离开。
    柏寻跟了上去，挑眉“贺大将军上了一趟山，就这样？”
    “不然呢？”
    “我还以为会有一场动人至极的道别呢。”
    “不需要。”
    柏寻摸了摸下巴，“有时候真不理解你们人类，总是做一些言不由衷的事情，若是换做我，一切就简单多了，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
    “不必。”
    被拒绝柏寻也不生气，他本不是人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乌梢这两年来和金玉相处的很愉快，比起以前待在他身边总要逃开的时候好多了，作为酬谢，他可以帮贺修瑾。
    别说是一场简单的骚乱，哪怕是叛国，对大妖怪柏寻来说，也不足为道。
    贺修瑾似乎没打算待太久，在要下山之前，他顿了顿，转身对柏寻道“他，比不上我的小金鱼。”
    柏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