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蝴蝶山(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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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着声音方向走去,心里多多少少存在着的忐忑感顿时一扫而空。
    易峰自小便被寨里的老猎户石天柱大伯看上,收做徒弟,常年跟着石大伯在山林里上蹿下跳,不说练就了一身本事,至少像丽娜说的,对付几头野猪,是没有问题的。
    不记得很多年前的哪一年,他的父亲从哪里带着他和妹妹丽娜来到我们的寨子,只记得父母亲和寨里的乡亲们帮他家起好了房子,然后,易家3口成了我们探花寨普通的一家。
    他的母亲好像是邻寨一个伯娘的女儿,和我一个辈分,早年便嫁到外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世了。
    依辈分,易峰叫我“三姨”,不过这个称呼只持续到我小学毕业,以后他就叫我“云儿”了,寨里叫我云儿的全是年迈的长辈,这种叫法明显不适用于只比我大三个月的他,记得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拒绝对这种叫法给予回应。
    幸好,伙伴们之间的称呼经常不着边际地变动,所以,用到“云儿”的比列不是很大。
    易峰从我的茶树凳上跳下来,朝我迎了过来。和往常见到我时一样,带着怒放的笑脸。
    这个男孩对我的跟随与照顾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觉得寨里随便另外一个比他小的女孩,都比我更适合与需要这个哥哥的呵护。因为除了我,别的女孩都可以用一种花去形容与描绘。
    而我始终觉得自己,是满山的狗尾巴草中,最普通的一棵。
    在我心里,我的两个姐姐是人间的女神,大姐张晴清丽无伦,才华横溢;二姐张月双瞳剪水,灵动隽美。
    我,张云,遗传了母亲的瓜子脸,双眼皮。仍然很清晰地记得去年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坑边吃年饭时,母亲用温暖粗糙的手捧着我的脸说过的,“别人都讲我的三个女儿啊,就像一笔画下来的。”
    可我从来没有在镜子前停留,甚至没有闲心看清自己的长相,因为我整个人一直幸福地沉浸在对大姐的崇拜和对二姐的爱恋里。
    我知道自己会一辈子想念着:躺在竹床上,听大姐给我读她满满一大米柜的书中的一本上的精彩的一段,她慢慢地在我身体四周摇动着粽叶扇以防我被长脚蚊叮咬,我在她轻柔而富有感情的读书声和摇动粽叶扇牵起的空气的轻轻舞动中悄悄入睡……
    也一辈子怀念着:橘子花初开的五月,我坐在屋前的柑橘林里艰难的给父母亲绣着鞋垫,二姐摇曳着水红色的裙摆跑过来了,做着鬼脸笑我:小笨笨又是寨里唯一那个交不出鞋垫的女儿啰!
    每年端午前,寨子里满16岁的女孩子都要给父母各绣一双有吉祥话的鞋垫。在二姐手里像个小丫鬟一样听话的顶针,到了我这里,硬是顶不住针,害的我的手指扎满了针眼。
    我暗自笑着,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一定会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鞋垫,然后在一天之内轻松地绣完,鞋垫正面是梅花映衬着的“难言寸草心,报的三春晖”,反面是白云托着的“云宝敬上”,用巧夺天工来形容绝不为过。
    “张大仙,又神游了!”思绪被清朗的男声打断。
    “丽娜不是说你下午才回来吗?”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
    “报告大王,小的搭到了顺风车,在狮子寨下的车。”
    这个俊朗的少年侠士,再怎么装,也不像西游记里的小钻风。
    他就像一幅悠扬的山水画,钟林毓秀。
    明显比同龄男孩长得高,我一米六八,高度只到他的下巴。幸好,他的身形不是粗壮,而是恰到好处的矫健。头发长度比一般男孩的长出许多,却反倒多出了几分飘逸。本来,对于留长发或留长指甲的男孩,我是没有好感的。可对于易峰的长头发,还是勉强可以在喜感与恶感之间选择中立。他的皮肤是浅古铜色,稍偏黑,把山里人特有的黝黑科学地过度到了清亮的古铜。
    狮子寨在蝴蝶山的另一头,他在那里下的车,现在出现在了这儿,这意味着他一定穿过了整座蝴蝶山。
    “你碰到野猪了吗?”我问。
    “有……没有……有……没有……”他打算就这样无限循环下去。
    “有,还是没有,是由你决定的?”讨厌他故弄玄虚的样子。
    “算是吧,”他笑呵呵地像孙悟空一样旋转着手里的木棍,“是有一些凌乱的野猪脚印,多半是听说我回来了,所以吓得落荒而逃。”
    从小到大,对我,易峰一直就沉溺于这种语言风格。开始的时候,我很反感,觉得这种语言饱含着奚落,或嘲笑。可慢慢的,习以为常,直到后来,只要他一开口,我就会不由得开心。
    真觉得蝴蝶林里只是有几头野猪了,就算还有一些豹子老虎之类的,反正没有那个敏感多疑、神神秘秘的未成年叛逆期小女孩丽娜口里的“文章”。
    不知道从几岁的哪一天哪一刻起,像被催眠了一样,把“信任易峰”几个字紧紧攥着。
    “清华还是北大,这是个问题。”他戏谑到。
    有时候觉得他还算了解我,但他马上就会说出这样的俗话。
    严肃地瞪了他一眼,我转身就走。
    从高考完回到村里的那一刻开始,除了父母,所有人都是见面就问我关于考得如何的问题。
    显然,高考的重要性在我与别人的概念里大相径庭。
    对于一个学生,成绩的分量有多重,不言而喻,因为从小到大,我的身边从来不缺几个至死不渝的好朋友,可在自己的印象里,除了考试第一名这个能吸引朋友的所谓的优点外,我几乎一无是处。
    我标志性的短板,不善言语与不爱交际,虽然屡次被各任班主任粉饰为沉着、内敛,在我心里,只是欲盖弥彰。
    说到高考,人人都说它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有的同学挑灯夜战,背负着亲人们鲤鱼跳龙门的愿景和自己实现辉煌人生理想的期冀;有的同学故作轻松,脸上写着不屑一顾,破罐子破摔,心里却充斥着无助与哀嚎;还有的同学,如我,麻木,或者用褒义词,淡定。
    高考前半个月,进行了无数次模拟考试中的最后一次,我的名次滑出了年级前三甲,位列第五。
    班主任彭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好几次,他想开口提出疑问,却又三缄其口,好像问题还没出口前,已经有了答案。
    于是,我们面对面静静坐着,我盯着手里的0、5mm水笔,他盯着自己办公桌上鱼缸里的小团鱼。我猜想,彭老师的心里,一定围绕着我的模考滑铁卢,常规性地层层剖析着原因。
    早恋,否定。
    我几乎不看任何男生一眼,也不和任何男生说话,除了找我请教题目或借钱的。
    17岁,多少男孩女孩早已“情窦初开”,事实上,从初中开始,同学们就开始成双成对了。
    两性间的吸引,原始,生理,常规。
    “谈恋爱”成了校园里逃不开也躲不掉的话题,我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好友宋银萧说我太优秀,她在高三年级8个班里找不出配得上我的男生,所以,我没有像她们一样谈恋爱,她代表了大多数同学的立场;少数同学认为我自视甚高,眼中无物;也不乏那么几个,认为我有取向问题,因为我的身边,总是围着几个形影不离的女孩。
    显然,沉默和成绩加在一起,在校园里,有着强悍的杀伤力。得意于我的沉默和成绩,宋银萧,这个温和,纯洁,胆小,成绩差的女孩,对我的情感,可以用崇拜来形容。
    她的说法,虽然太过激进,但是和我的思想有一丝隐约的契合,我确实不会对任何一个男孩产生类似恋爱的情愫,但绝不是因为他们配不上我。
    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什么样的男孩产生那种所谓爱恋的感觉,现实世界里没有,明星里没有,小说里没有,也许,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我注定要孤独终老。
    当然,对于尚处碧玉年华的我,担心孤独终老,确实太早了些。
    我想象不出“爱情”具体的样子,但是在我的灵魂里,这种情感圣洁而高贵,有些时候,我能闻到从未来自己的这种情感里飘来的温柔而甜蜜的空气。
    我把这种美好捧在手心,不愿,也不敢去随意开启这扇门,因为随意,便是亵渎。
    身体抱恙,否定。
    跳远,跳高,100米冲刺跑,800米长跑,我都是通过补考才勉强及格,诚然,于我,体育即炼狱,可是,没有运动和娱乐细胞的我,身体却出奇的好,高中三年,彭老师都是我所在的二班班主任,他知道我没有请过一次病假,不是因为我顽强的带病上课,而是我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感冒都没有得过。
    运动会是我最讨厌的学期盛事,因为每次运动会,班主任贾老师都硬性要求班上每位同学必须至少报一个项目。
    我觉得这个无理的要求就好像是专门针对我的,因为我在班上找不出第二个讨厌运动会的。
    从不锻炼,但身体异乎常人的好,这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弄得自己像个另类。
    好像我从来就不是另类似的。
    骄傲自满,否定。
    彭老师做了我三年的班主任,身为生物老师的他十分清楚,安静、内向的我,基因里没有与“骄傲自满”相匹配的染色体。
    一年四季穿着校服;活动地点教室、宿舍、食堂、图书馆四点一线;不敢参加任何比赛,如演讲赛、歌唱赛、运动会等等;走路时埋头,缩肩,速度快如一阵风,通常任何人只要看到我走路的样子,决计不可能把“骄傲”这样高大上的词语和我联系起来。
    十几分钟的静默后,易峰以请教作业为名,把我从冰冻的“缄默室”救了出去。
    “张云儿!”易峰打雷般切断我漫长的心理活动。
    稍微有一点被吓到,手心出了些汗,顺手摘下一片大大的藤叶,边扇着手心边朝茶树凳走去。
    “听老人说鸡肠草会散发一种毒素,让人产生幻觉,”易峰倒退着走在我旁边,“快说说你刚刚都梦到什么了?”
    “没有什么,就是贾老师……”急忙停住,意识到了他在开玩笑。不理他,解下背篓。
    他笑嘻嘻地接过背篓,用背篓挡住脸,因为我使劲瞪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不在鸣凤坡下车?”他显然还没有回家见过他父亲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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