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古董店开在老市区里的巷子里，坐北朝南，三面采光，民国那会儿曾经挨暴乱分子砸了一半，后来政府单位在旁边起了个筒子楼，连我家的古董店墙面也翻修一番。筒子楼是儿时大伙儿玩耍的地方。虽说现在筒子楼里面还是有人住，可人气逐渐见减少，越显得阴暗，总有一股潮气味，按我爸说的就是越来越不是人住的地儿。
    那时候我对他的话特别敏感，我问怎么就不是人住的了。爸看了一眼比他矮半个头的我说：“鬼仔（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说罢也就继续去摆弄他那些宝贝。
    筒子楼麽其实就跟北方那四合院一样的性质，不过有个特点就是人流密集，住的人多不说了嚼舌根说是非的特别多，所以也没少听到楼上楼下老王陈婶阿姑阿婆的伸头对骂竖中指的。远香近臭的道理，一样的。
    大三暑假，我没去实习，我爸让我跟去店里，说是乡下的七公来店里。七公，听来辈分就是高的，跟我爷爷一辈的人，小时候见过那么几次，可印象不深，就记一点是他那双深蓝色老式布鞋。
    古董店唯一的好处就是夏天总是凉快，到现在家里人也没打算要装空调的意思，我妈一个星期就来那么一次，大部分时间都是我爸和爷爷在看着。
    黝黑的脸，花白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脸上的褶子不少，因为常年下地务农所以身体看似也健朗。宽松的棉麻衫，裤子齐小腿肚，还是一样的深蓝色老式布鞋。
    七十几岁人了眼珠子倒是有精光，不似一般的老人晶体浑浊。我爸递给他一根烟，他摇摇手：“三仔你知道我不抽那种的。”
    “上次我见七叔你说再也不抽水烟了。”我爸把烟搁台上，方便拿。
    老人从身边的布袋里面拿出一支小型的水烟，放上烟丝，抽了起来。那竹制的烟杆长年累月被摩挲，上半截颜色更深，光泽异常，听说这水烟杆跟了老人几十年。老人说等于他半个儿子。
    “要不是家里的婆子管着，我才不宁愿抽那种，没味道。”老人抽着水烟，那声音咕噜咕噜直响，水似乎是被煮沸了。
    “七婶也是为了你好，支气管炎确实要少抽。”我爸把烟也点上了，夹在指尖的香烟青烟袅袅，而老人吐出的烟浓厚且舒展缓慢，似是逐渐睡醒的白龙。
    两人在茶室里面吞云吐雾，我坐在几米开外的展柜擦拭昨天收进的六角琉璃灯。
    旧东西有划痕是正常不过，但底部那几道深褐色的又是怎么回事，我爸收的时候也不看的？什么都收，直接成废品厂了，叫毛线的古董店？我皱着眉转头看我爸，两人估计是正说到重点了吧，神色凝重没了刚才的闲适。我也不可能直接过去问我爸吧，他不得直接把我踹出门去？
    “晓博去哪里了？”我爸问。
    原来还有一个人呢，我说老人也不可能背着那么重的烟杆坐车走路吧。
    七公慢慢抽着烟，原本鼓着的腮帮子扁下去：“我让他去买东西了。”
    “认得路吗？要不要霖仔去看看？”果然是亲爸，外面三十八度的天气，知了都被晒成知了干的大热天气！
    我当做没听到继续研究六角琉璃灯，这真货与赝品之间其实就差那么一线之隔，说它是赝品麽它年份又高了，又不是玉，有个瑕疵的也算正常，可清朝那会儿有那么好的压印吗？
    “神婆说必须那样，没辙……”老人放下烟杆，“你们就回去看看。”
    我爸想了会儿，说：“行，我打点好店里的事明天……快的话今晚我们就回去。”
    什么事那么急？我停下了手下的活儿，侧耳听着。
    “……你爸也是那么说的。“七公咂了口浓茶，目光看过我这边，我的背不由得挺直了，“霖仔也回去吧？”
    我不知道我是该点头还是不点，如果我点头了就意味着我回老家去要面对没有WIFI的老房子和四面层层叠峦的土山，还有那该死的吸血蚊子！不点吧我爸得说我不尊重长辈了。
    所以我只能咧嘴笑。
    突然而至的阴影——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高晓博，手上提着两大袋东西，分量可不轻啊。问题是他身上怎么就没汗水的痕迹？明明他穿的就是那闷热到脚毛都能闷长的牛仔裤啊！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宽大篮球裤和人字拖……
    难道高晓博体质偏寒，我偏热。
    他也不把东西放在地上，却很礼貌地跟我爸问候了几句。七公内容已经传达清楚了，看到高晓博在门口那里站着，也起身说先回去，等我们弄好也回去。
    我爸见七公那么说了，就说：“那我和霖仔把店铺收拾一下，今晚回。”
    我把灯放回盒子里，摆柜子底下。
    好么，回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