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收灵师工作日志(十一):水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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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袖是阴司的钉子户,在阴司游荡不知道多少年了,一身不合时宜的戏服,早随着时光的洗礼,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她不愿意投胎,整日里毫无目的的游荡,失魂落魄般。只有每年七月半鬼门大开之日,她的脸上才会有些许生动。因为那天,她可以回到阳间,去找一个叫清风的男人。
每年的阴历七月半,也是灵葵他们最忙的时候。夜幕降临,鬼门大开,很多孤魂野鬼都会回阳间走一遭,灵葵他们负责掌控秩序,不能让孤魂野鬼给阳间添乱。还要负责在天亮之前,召集所有的孤魂野鬼回来,一个也不得逗留人间。
灵葵看见过水袖很多次,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现,也会准时回来,慢慢地,彼此就熟悉了。
灵葵知道,这样清秀而又安静的灵魂,一定有一段非同寻常的故事。
挑了个寂静无聊的夜晚,灵葵带着酒,找到了水袖。
依山傍水的亭榭,她们安静地坐着,吹风赏月。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水袖赞叹道。
灵葵知道,她只要开口说了第一句,就会接着说下去。一颗数百年来不愿意投胎的灵魂有多寂寞,她比谁都懂。
水袖生前是个戏子,扮演青衣,装扮过李香君、崔莺莺和白素贞等知名人物。戏里的她美艳不可方物,妖娆、冷艳,将主角人物表现得淋漓尽致惟妙惟肖。一时名声大噪,一票难求。
那个叫清风的男人,是他最忠实的听众。
清风不懂戏,是见到了水袖,才开始对戏着迷,或者只是单纯地对水袖着迷。
水袖知道,这种纨绔子弟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甚至是感情来挥霍,所以水袖待清风,一如旁人。
水袖的饭局很多,排得满满的,有些可以推的就推了,有些不可以推,也不敢推的,水袖也会去应付。吃了这行饭,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得罪不起。只要彼此都给点面子,再加上水袖向来机灵,倒也没有出过什么错。想纳她为妾的自然不在少数,可是水袖放出话来:非正房不嫁。台面上大家赞她是个刚烈的性情女子,台下面都腹诽,戏子有什么资格做正房?
清风日日在后台等水袖,这种人,多了去了,水袖见怪不怪。
水袖的每场戏清风必看,戏完后,他都会在后台等两个时辰。如果水袖愿意出来,自是最好,如果不愿意出来,两个时辰后便走。从不叨扰,次次如此。而水袖从没有出现过。
其他的师姐妹们格外羡慕,说清风是当地大户,戏子本就身份低下,趁着风华正茂,势头正盛,嫁个好人家,才是最好的归宿。
其实,水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可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她扮演过那么多角色,戏中爱恨情仇、百转千回、生离死别,哪一个角色不是戏子的生命呢?她怎会不知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呢?
清风在后台门口的等待,同门师姐妹们羡慕到嫉妒的言语,其实都入了水袖的心。她只是在默默地观察,她知道,生命由不得任性和冲动,对戏子而言,一步走错,终身错。
清风在后台门外等,水袖在门内陪。虽然清风从来不知道,但在水袖,那些门外等待门里陪的日子,都是很甜蜜的回忆。清风是个忠厚的人儿,说等两个时辰,从来没有早走一刻。慢慢地,水袖的心开始融化。她想,或许这是上天垂怜的命运吧。
一日大雨,水袖照常登台,台下仍旧座无虚席。
水袖上完了妆,粉墨登场。
清风仍旧在,依旧是最显眼的位置。
台上的水袖,时而气宇轩昂,时而犹豫不决,时而欢快轻盈,时而悲悲切切,那玲珑的身段、迷人的眉眼,哪怕到细微的蹙眉,无一不牵动着这个痴情少年的心。一个在台上舞尽风华,一个在台下如痴如醉。
真是个傻子!台上的水袖想。心里却洋洋洒洒地飘满花瓣。
戏罢,水袖后台卸妆,小师妹来说,清风又在等。
水袖笑笑,慢慢地卸下厚厚的油彩,露出了清纯的模样。
两个时辰后,身上早已经湿透的清风抹抹额头的雨水,准备离开。这些天无望的等待,他早已经习惯了没有结果,但他还是坚持,他相信他的真情一定可以打动水袖。
“公子--------”身后传来水袖的声音。
清风忙回头,没错,水袖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冲他盈盈地笑。
清风不敢相信,他揉了揉眼睛,没错,是水袖!
他傻笑着,挠挠头,又傻笑着,手足无措。他构想过无数次水袖出来的画面,甚至想好了对白,但一时全想不起来。他想他当时一定傻极了。
水袖走上去,将伞撑在清风的上空,四目相对。大雨磅礴的伞下,是两个年轻人暗涌的情意。
自此,清风便可以随意进出后台,大家对他都十分友好。
有时,水袖和师兄妹们排戏,他便在一旁殷殷地注视,满含笑意。趁着水袖空闲的档,便端茶递水,无比崇拜的神情。
在梨园里,一时传为笑谈。
当然,很快李家大少爷李清风给个戏子端茶递水的笑谈便传开了,也传到了李家老太爷的耳朵里。
水袖为了李清风,谢绝了所有的陪客,自是得罪了不少人,少不得很多人刻意地在老太爷耳边嚼舌根。
清风在外面玩个戏子,老太爷早有耳闻,纨绔子弟嘛,年轻气盛的,随便玩玩,自然无可厚非。可现在居然给个戏子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李家祖宗老脸都被丢光了!
李太爷很生气,叫来管家找了几个人把少爷绑回来,不允许再胡闹。并且放出话来,不允许水袖再勾引李家少爷,否则,全戏团滚出都城。
年轻人的爱情,没人干预的话,大多会很平静,一有人干预,反倒叛逆心起,李清风非君不娶了。
清风被锁在家里,心里十分想念水袖,他知道水袖肯定更难过。
他也知道老太爷虽然生气,可毕竟最疼爱的还是他,为了让老太爷服软,清风绝食对待。
果然第三天的时候,老太爷心疼了,心里只有对水袖狐媚手段的憎恶,并无半点责怪自家孙子的意思。
但李家在都城毕竟是有头有面儿的大户人家,祖宗的颜面不可能不要。
后来想想,老太爷责怪自己起来,孙儿都这么大了,也该给说门亲了。
老太爷就让奶妈去劝劝清风,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给娶进门来。
清风意志坚定,非水袖不娶。
老太爷快被气晕了,僵持着几日下来,清风滴水未进,奄奄一息。
老太爷沉重地叹了口气,答应了清风,娶水袖过门。
清风喜极若狂,赶忙爬起来吞下几大碗饭,奔着要去告诉水袖。
老太爷说,我李家的孙媳妇儿,不可能是个戏子的身份。我会安排让王府的人把水袖认作义女,成亲之日就从王府迎娶,对外声称王府家的千金,也不算辱没了李家先人。
清风想来有理,将水袖迎娶进门,也算解救了水袖,自此也不用看人眼色,陪笑敬酒了。
但老太爷有个条件,这件事他出面安排,新人没成亲前,不要随意见面,王府、李府都是都城大户,不要在小礼节上让人笑话。
清风只顾高兴,想着也对,虽然十分思念水袖,但想着日后可以长相厮守,自是喜不自胜,知道老太爷也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一时也不好拂了老太爷的意。
数日后,全城欢庆,鼓声大作,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朝王府走去。头匹马上,李清风志得意满、喜笑颜开,大红的婚服格外惹眼。
王府也是张灯结彩,门口两组舞狮队伍欢天喜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水袖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红红的盖头垂面而下,由丫鬟搀扶着,缓缓出来。
王府、李家联姻,这在当地,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都城热闹非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赶来讨杯喜酒。
清风无心应付,急急地陪着老太爷敬了几桌重要客人的酒,便亟不可待地来到新房。
水袖安静地坐在床边,一身红衣,衬了身后的红喜帐和鸳鸯被,美不暇接。
清风朝水袖走过去,如坠梦里,从第一次看到水袖在台上的风华绝代,到如今的夫妻双双,竟有那么不真实。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颤抖着手,掀开那红红的盖头。盖头下是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正娇羞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