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念坐在车内，乌压压地披下了绸子似的长发，苏见棠坐在赵念身后，拿着木梳替他从头到尾地顺着发丝。
    “世子的头发倒是真好。”苏见棠赞了一句。
    赵念平淡无奇道，“肾好啊。”
    苏见棠愣了一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止不住嘴角扬起，一手穿过赵念厚厚的发丝，一边说道：“可惜没有青黛零陵水，倒像是怠慢了世子的好头发。”
    “你说话这会儿工夫，子符早把头给我梳好了。”
    苏见棠不以为然，“世子，诸阳之神气皆上会于头，诸髓之精气皆上聚于脑，头为精明之府，梳头自然是越尽心越好。”
    “哼，你倒是讲究，罢了，随你折腾罢。”
    赵念盘腿闭目，心神渐渐地也就疏懒了下去，一个不留神，许多往事便涌上了心头。
    他先是回忆起一座最初的四方城楼，云怀修站在那里，堂堂正正地向自己见了礼，“见过赵王世子。”他说话的时候齿白如银砌，唇色又红润干净，嗓音又深沉悦耳。而后在寺庙之中，云怀修又冷冷地告诉自己，“这全天下的人并非都像世子一般，一门心思念着儿女情长的。”之后在殷都的云王府邸里，云怀修手提一颗鲜血如注的美人头，神气肃杀。再后来，云怀修独自跪在灵幡飘曳，缟素翻飞的灵堂内，背影宽大坚实，却又有几分冷落失意。
    赵念记住的云怀修是个干净漂亮的爷们儿，挺拔刚正不流于刻板，杀伐决断亦不流于粗放。
    他曾在灯下冷哼，说：“男儿立世，安于富贵，什么都不做，竟有理了。我北疆数十万将士风餐露宿不惜性命保家卫国，护卫得是世子这样的闲人，可真是个笑话。”他也曾言之凿凿地告诫自己，“世子当若先秦之士，事亲则孝，事君则忠，事友则信，居乡则悌。不论身处何地，都有风骨气节，有恒心始终。即便世子不建功立业，也该修身养性，而非如今日这般，轻浮放纵。”
    其实赵念平素最烦大道理，可云怀修的那一通君子大义，却又莫名其妙地记在了心里。
    又或许，那一日宫道长夜里，当云怀修将那盏琉璃盏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彼此之间，就有了一丝微乎其微的不同寻常？
    赵念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唇齿，他留恋山中野味的滋味儿，可他已洗漱过了，口齿之间只有清淡的皂叶清香。
    而他身后，苏见棠放下木梳，精心为赵念梳了一个前分后拢的先秦王子的发髻，随后向后扶正了赵念，让他面对自己，细细地审视了一番，温柔叹息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世人只知康柳淳林，不知世子之姣。”
    赵念收了收心，不再去想云怀修，见苏见棠这样夸赞他，年少虚荣也觉得沾沾自喜，不过嘴上还是自谦了一下，“康柳淳林是名动天下的两位美男子，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
    “康柳淳林之所以名动天下，是因为得帝王青睐，帝王所爱，自然没人敢说不好。殊不知这普天之下，美人甚多，怎会只有他们二人呢。”
    赵念笑看苏见棠，“原来不是夸我，是说自个儿呐。”
    “怎么，世子觉得我可比康柳淳林？”苏见棠靠近了赵念，目光若星地轻问。
    赵念忖度道：“康柳淳林我都不曾见过，但若是他们还在世，我想兴许就是你这个样子罢。”
    苏见棠握住赵念的手抚摸上自己的面颊，垂下纤长眼睫，低头抿唇，“世子这样说，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