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整装待发的赵野，在赵寒、五位长老和内堂弟子的送别下，踏出了越林宗的大门。
    赵野走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收拾好了行装的赵衣亦踏出了宗门。同赵寒等人告别后，他身形一闪，迅速向赵野离去的地方走去。
    越林宗位于东南方的一处山谷之中，地势险要崎岖，易守难攻，只有一条大路能直通宗门。然而赵野听从了赵寒的吩咐，走了羊肠小径。赵衣足尖轻轻点地，始终保持着与赵野百步的距离。
    赵衣只知道上一世赵野死于西域雨花墨下，却不知道是何时何地、又是何人所为。若这次如上一世一般没有改变的话，那么，或许可以就此阻断对方对越林宗有所行动的第一步。如此一来，第一环断了，或许能安全一些。
    上一世赵野的任务，是寻找当世神兵之一长龙弓的锻造原料，玄铁石。然而这一世，他却得了上一世赵衣的任务——寻找西域雨花墨。
    能成为越林宗的内堂弟子，资质必然是顶尖的。虽然其他四位弟子资质不如赵衣，却也是人上人的一流的水准。十四岁即能达到二流高手的水平，已是能得到许多江湖人士的青眼。不过三炷香的时间，赵野便出了险峻的山脉，几次起落之后，走上了官道。
    赵衣随着赵野走出树林，却在蔽天的树荫里顿了脚步。
    三月天，万物复苏，春日融融。隐隐有风自空旷的官道吹入树林。赵衣瞥了眼身后已是被郁郁葱葱的树林草地遮挡了的小径，沉默片刻，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遮了大半张脸的黑铁面具戴上。
    面具对半而分，只露出了右眼以下的小半张脸。五个内堂弟子朝夕相处了近十年，赵野必然对赵衣的气息与模样十分熟悉，稍不注意就极有可能被看出来——在不遇到万不得已的危急情况的前提下，他尚不能让赵野知道他也出了宗门。
    赵衣隐蔽起自己的气息，与赵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官道上不如山林里，没有过大的事物隐藏身形，但好处是视野开阔，远一些倒也并无大碍。
    回忆了昨晚赵野找自己夜谈的内容，赵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应该是距离越林宗所在山谷不远的临城。
    很快，临城的城门出现在视野里。赵衣放缓了速度，随着人流入城。
    尚未走出几步，赵衣的肩膀突然被拍了拍。他回过头看向来人——身形高大，相貌英俊，脸上有着温和得过分的迷人微笑，漆黑的双眸仿佛一张极尽诱惑的大网，会令人不自禁地坠进去。然而，只是那张脸，即使重活一世，赵衣也确定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那眉眼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深入骨髓，熟悉到闭着眼也能画下。
    ——龙业！
    一瞬间赵衣僵在了原地，两人在入城的拥挤的人潮里格外显眼。赵衣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那些疯狂冲动的往事一幕幕飞速地闪过脑海，最后停在了无峰崖上龙业看自己的冷漠的眼神上——他率领江湖众人，将宗门凋零孑然一身的赵衣逼入绝境，竟还问他是否知错，真是可笑至极。
    这个让赵衣不顾伦理妄论礼教的男子，情话说尽的最终，却仍是丢下他选择了温香软玉的娇柔女子。过往誓言早成一纸戏言，独独嘲笑他这个为此付出甚多的人。曾经不将世人所言放在心上孤注一掷的越林赵衣，却成了连勾栏小倌都不如的男子的身下客，也成了全江湖最大的笑柄。
    叫他如何能不恨？！
    因着带了面具，赵衣有些难看的表情并未被龙业见着。他深吸口气，收起了即将满溢出喉的恨意，定下了神。“……公子可有事？”
    龙业看着面前只露出半截嘴唇、眼神冷漠的男子，不由得有些错愕地收回了覆在他肩上的手掌。他说不上这是何种感情，只是方才走在这人身后不远的时候，看着这有些瘦削的苍蓝色的背影，竟令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叫住此人。
    面前这人不高，似乎年岁也不大，戴着无比醒目的遮住大半张脸的黑铁面具，身着苍蓝色的粗麻衣衫，一副市井百姓的打扮。除却面具，龙业也说不上这人到底有哪一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可是为何，仅仅是见着这个不知姓名、就连长相都无法见着的人，他的心思竟会如此复杂——想靠近、想了解、却也害怕、却也愧疚，却也……心痛。
    “公子若是无事的话，在下便先行告辞。”赵衣说着，转身混入了入城的人流之中，几次呼吸之间踪迹全无。他现在有要事在身，不能把赵野跟丢，因此没有空去理会龙业——再说了，这份帐，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龙业尚未回过神来，面前的人就没了踪影。待反应过来去寻的时候，却失了方向。
    “业儿，你怎么了？”人群渐渐散去，龙业身后，一身玄色衣衫的龙渊正慢慢地朝他走来。“你方才看着什么了，如此紧张？”
    “大哥，我……”龙业沉默许久，想到之前那人冷漠得如同看见了仇人一般的眼神，喉头像是被扎进了一根尖利的刺，直令他难过不已。“我……似是看到了故人，有些眼熟罢了……”
    ……
    临城虽然是几条官道的枢纽，却是个小城。赵衣在将大半个城逛了个遍之后，发现了在一处隐蔽的小客栈喝酒的赵野。看来已经吃过饭了。
    赵衣走进去，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叫来小二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坛酒。江湖中人的习惯千奇百怪，像赵衣这般戴着面具的也有许多，倒不至于引起过多注意。赵衣低着头，慢慢地抿着酒，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龙业为何会出现在临城？
    上一世，他是在十五岁出宗门时才遇见龙业，然而这个时候龙业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他却是一概不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龙业在这里，龙渊就有七成可能也在这里，若龙渊在此，其手下容行便有九成可能也在此地。
    想到那个心狠手辣到龙业就连面对也不愿的容行，赵衣心里又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