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趟车，还是这段路，还是同样的目的地。
    瑶雅坐在公交车上，目光触及路边熟悉的建筑物，哪里有超市，哪里有手机店，下一站又是哪个路口，她都知道，就是因为这知道，她才恐慌。
    如果有一天什么都不熟悉了，她还能找回这条路吗？
    坐在她旁边的男生一直看着她，也许是认识她，但却没有和她打招呼，也许他不确定。
    公交车在校门口旁边的站台停下，瑶雅起身下车，白色的裙摆飞舞。
    那个男生也下了车，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看了一眼沉默的瑶雅，紧紧了书包带子，大步朝校门口走去。
    瑶雅十指交错，互相揉搓，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明明已经离开了，还有进去的资格吗？
    这一次，她没有戴校徽。
    这一次，校门大开，不再是牢笼。
    犹豫再三，她提步朝门口走去，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呢。
    门卫没有拦她，他在看电视，很专注。
    一步一步，曾经无比熟悉的校园在这一刻让她感到恐慌，她害怕回到这里，这里有她所有的回忆，痛也好，爱也好，伤也好，什么都在这。
    一步一步，她还是选择了进去。
    樟树还是樟树，桂树还是桂树，花坛还是花坛……万物依旧，只是送走了一批人罢了。它们见证了我们的成长，看到了我们的磨练，也送走了我们的青春。
    校园意外的安静，也许还没到开学的时候。
    白色的帆布鞋走着，隐藏在刘海下的眼睛看着，这些，那些，都是熟悉的，仿佛一闭上眼就能准确地找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这么想着，瑶雅并没有这么做，她要用眼睛记下这个校园现在的模样，将来它若是变了，还有心里的记忆可以永存。
    不知不觉，来到了高一的教室，这个她曾经读过书，扫过地，遇见过他的教室。她找到当初的位置坐下，笔直地坐着，始终盯着讲台——
    他笔直地站在讲台上，严肃地说道：“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你们军训的教官，我姓江，你们可以叫我江教官。”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山泉里流过的水，不是叮咚，而是轰隆，足以威震人的神经。
    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瑶雅一直坐着，没有去追寻那个幻象。
    他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温热的大手扶正她的腰身，传入肌肤的热度好似他怀抱的温度，让人沉迷。他的气息在她耳边响起：“坐直点。”
    她坐得更直了。
    幻象散去，瑶雅莞尔，身体放松下来。
    环视这个教室，还是当年的样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黄色的桌子整整齐齐地摆放。起身，这个地方的记忆只有这么多，仅有这么多。
    走上前往操场的楼梯，耳畔响起记忆中的声音：“一二一，一二一……”不是他的声音，是整个班的声音。那天他让我们上楼梯，一步一步，念着口号，他在最底端，看着我们上去了，又叫我们下来，如此循环往复好几遍。
    “一二一，一二一……”瑶雅喊着节奏，缓缓朝上走去，她记得这个楼梯有六十多节，不算多，也不算少。
    操场换成了橡胶跑道，不再是当年的泥巴路。她有点怀念泥土的味道，好似这橡胶味刺激了她所有的细胞，让她不舒服。踩着软软的橡胶，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你，说你呢，怎么迟到了？”面前是他指着自己，那愤怒的声音好似要将她吞没了一般，可是她的脸上只有笑。
    曾经她害怕地看着他，怯怯诺诺地回道：“拉肚子了。”
    过往的画面，让她不由嘴角向上弯起，笑他的故作生气，笑自己的懦弱。如果当初勇敢一点，他是不是就能记住自己？
    她知道，他忘了自己。
    就像人生中注定要走过那么多的过客，总有一些人会在你的人生中失踪，被你遗忘，就算她站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能认出来，或许记得她的样子，但一定忘了她的名字，甚至，连样子都忘了。
    樟树还屹立在操场的一端，一如当年的模样，只有这个，总算提醒着她，时间没有变过，他们曾在这棵树下倚着树坐着，背靠着背。
    穿着作训服的瑶雅靠着笔直的树干，微微抬头，似乎在看透过树叶间的那些阳光点点。穿着不一样作训服的男子轻轻走过来，没有注意到树干后有人，快速地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仰头，眯着眼睛厌恶地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他们都没有发现彼此，这棵树干的庞大足以遮住一个人的身影。
    发现他时，是她察觉到身后有声音，微微回头，他正坐在地上低着头画着圆圈，那画面很宁静，仿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他画着，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无穷无尽。她的视线一直顺着他画着的痕迹旋转，一下子看出了神。
    他还是不知道树后有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仅此一刻，心好似被沦陷，只想赶走他的寂寞与孤独。
    还不是训练的时间，操场上没有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风吹着树叶的声音，整个操场很安静，他们谁也没说话。
    安静的时间那么短暂，一阵响铃将他的思维拉回了现实，环顾四周，看到了一片衣角。
    瑶雅早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坐回了原位，环抱着胸，闭目养神。她眼皮下的眼珠没有动，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江立心一惊，树后竟然有人？快速地从树干边凑过一个头去看，她睡着了，貌似是的。
    白皙的女子面朝上，双手抱于胸前，额前细碎的头发随着微风轻轻亲吻她的脸，那画面安静地让他不想去打扰。弯起嘴角，竟然这样也能睡着。
    回到自己刚才靠着的地方，扔掉手里的棍子，疲惫地靠回树干。
    瑶雅缓缓睁开眼，弯起嘴角，不作任何声响，轻轻地靠在树干上，
    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发现，他们之间除了隔着一根树干外，等同于彼此的背对着背。
    瑶雅弯起嘴角，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树干，还是记忆中的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改变过。走到他之前坐过的位置，之前不知多少次想他的时候她都会来这里坐坐，那时候觉得，他好像还在，就坐在着树下看着自己的一切。可是现在呢，自己要离开这里了，他会跟着自己去那个不熟悉的地方吗？
    顺着树干坐下，那个有过他气息的地方，拿过一根树枝，学着当初他的模样在地上画着圆圈，以前她也画过，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那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是她现在好像明白，圆圈就是，无论你走的多远，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
    人的生命不也是这样吗？无论你活得精彩还是颓废，最终依旧会来到你出生时的入口，回到那个安放你灵魂的地方，那便是死亡，谁说出生不是死亡？
    他在等一个人，现在她读懂了。
    他希望她回到他身边，不管世间多喧嚣，他在身边依旧留下了属于她的位置，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一种莫名的伤感浮上心头，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