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楚灵赶到凤栖宫时阿碧已经歇下了，她当年入宫时从长公主府中带来的陪嫁侍女见到两年不入凤栖宫的楚灵时又惊又喜，一张素面止不住喜色，急急便将他领进内室。
    楚灵其实从未见过阿碧睡着时的样子，从前长公主还常带着她去他母妃寝宫里的时候，他曾经见过一回。
    那时正值木棉开放时节，阿碧就在庭前木棉树下小憩。听说她生来冷感，于是便十分怕热，歇息时躲在树荫之下，午后的阳光便如过筛一般斑斑驳驳地落在她秀美的脸上，纤长的眉边，殷红的唇角，不论从哪里看，都美得像幅画。
    楚灵虽懂事得早，但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自然不会少了贪玩的天性。他瞧见阿碧沉睡似的样子，抱着要捉弄捉弄她的坏心眼蹑手蹑脚上前，却不想手刚伸到她跟前，她就倏忽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像黑曜石一般又黑又亮，在半晌的沉默里似乎不需要开口便已经洞悉了楚灵的心思。
    从此他便知道了阿碧的厉害，知道了她即便是歇息时也仅仅是闭目养神那样的，稍有响动便会睁开眼来，如同一只尊贵又警觉的猫儿。
    因此他一直觉得她其实是如她母亲一样的人。
    一样善于察言观色而又心思深沉的人。
    没错了，他记忆里的林阿碧就是这样的。于是现下他眼前这个睡梦中的女子就显得不那么像她了。
    紫檀木雕花的大床之上尽是西域红帐，许是主人归来时已经十分困倦，以致帐帘并未放下。而阿碧便松散着乌发，一只手倚放于枕上腮边，另一只虚搭在锦被覆着的腰腹之上，阖了平日里冷光潋滟的凤目，侧卧于榻上，匀净而清浅地呼吸着。那安静的样子看得楚灵心头猛地一软，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别人的手心一般。
    她额角的伤口已经清理过了，狭长的口子有近半指长，应当是瓷杯撞碎后碎片顺势划开来的。倘若这伤口是在别人脸上也便罢了，偏偏是因着他一时的冲动伤在了这张脸上，伤好后若是留了疤，那疤在她面上也就如同瑕疵出在璞玉上般令人叹惋可惜。
    楚灵看着看着便觉得后悔心疼，他伸着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触了那伤口，指尖传来女子微凉而又细腻滑润的肌肤上那惑人的凝脂般的触感，他顿时喉头微紧，颊边蔓上些不自然的绯红，手指如同着了火般的带着渴望向她的脸颊，下颌，脖颈探去。
    那一刻楚灵觉得自己很是卑鄙，阿碧醒时他惧于面对她冷凉的眼神，却又在人前给她难堪以作为她无视他的惩罚。可他不敢碰她，他怕被她斥责怒骂拒绝。而这一切，只有在面对这样熟睡的她时才能斗胆付诸行动。
    他情难自抑地俯下身将唇印在阿碧淡色的唇上，全身滚烫如火烧火燎一般，半醉半醒之间，楚灵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潮打在阿碧白皙的面颊上，激起她睡梦中一阵阵不安的战栗。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预感到她会醒过来，而他又希望她不要醒来，他恍惚间告诉自己快停下，然而却根本停不下来。
    阿碧自睡梦中愈发急促地剧烈喘息，她轻微地挣扎着睁开蒙上了一层水雾与疑惑的双眸，却不期撞入楚灵宛若噬人的红眸，那样明显带着强烈欲望的眼神露骨直接，把她也吓了一跳，促得她从榻上急急起身。
    楚灵从未见过这样的阿碧，即便是倏忽之间他也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慌，她乌色的长发如瀑而下，散于玲珑的腰腹之间。凤栖宫内熏着不知名的香，在她因匆忙起身而不经意扯落肩头衣衫的风景里，这香味更是撩起了楚灵心头的悸动。
    “阿碧……”他异于往常的温柔嗓音令阿碧微微一怔，然而她很快又神色如常，仿佛眼前轻唤她的这个男人于她而言从来都不具有可以撼动她的力量。
    楚灵的怀抱却越过床榻上的一切向阿碧而来，她冷着一张在夜里更显苍白削瘦的素面侧身而过，不动声色地拒绝，那倨傲的样子令楚灵愣在当场，也让他在神智迷离时忆起往昔中她原本的模样。
    是啊，她原本就并非温柔顺从可以形容的女子，他与她之间如今日这般形同水火又岂是他一人造成的？
    楚灵这样想着便气红了眼，一双手不顾阿碧的骈死挣扎和终于显露的惊慌将她按倒在榻上，阿碧褪尽脂粉的苍白面颊上显出几抹病态的红，看在他眼里却成了勾魂的香，他欺身而下禁锢住她剧烈的挣扎，企图用强硬的手段逼她乖乖就范，然而却没有想到她性烈至此，待得衣衫尽褪，云雨过后，楚灵自筋疲力竭的阿碧颈中抬起头来，才惊惧地发现她的惨烈。
    她被他扣住双腕按在床头，她挣脱不开便于他用强之时紧紧抠住床栏，如今一双十指纤纤的玉手指甲都几近向外翻开，瑰丽而妖冶的红顺着双臂蜿蜒着顺势而下，渗过了楚灵的指缝，触目地扩散在她瘦弱却倔强的身体上。
    他的心蓦然一痛，耳边却传来她的声音。
    她说：“放开我。”
    楚灵盯着她红肿的眼眶中透出的坚毅目光，忽然便明白了他那样恨她的理由。
    他恨她似乎永远风平浪静的姿态衬得他是那样的轻狂易怒，他恨她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而他抓不住她的七寸死穴，他恨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足以提醒他自己曾经是靠着什么坐到这巅峰的皇位上。他恨她的冷淡孤高和蔑视，恨得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肝肠寸断相思入骨。他恨她眼里为什么能容下楚荆，却容不下他。
    如今他恍然惊觉六年前的那场冬狩中他于少年时分窥见她惊世的姿容与遗世独立的矜贵，那场盛世的浮光掠影中一颗赤子之心早已痴惘地交出，往后兜兜转转那些年，他每每见到她，听到她，全身都蔓延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悸动，他一直以为，那是年少时积聚在心中的愤懑与嫉妒，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人面前，他看着她曾经同样投注于他身上的目光时才悲哀地发现，这，便是世人说的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