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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灵歌
楔子:
时隔两年,楚灵再见阿碧是在云贵妃新生小皇子的百日酒宴上。
她仍旧是高贵冷艳的,火红的衣裙如同怒放的红莲灼灼其华,一张曾经名动都城的倾城姿容冷冽而平静,因而裹挟着她眼中的那几分嘲讽样的颜色格外刺眼。
不可否认的是,楚灵恨她。他恨她似乎永远风平浪静的姿态衬得他是那样的轻狂易怒,他恨她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而他抓不住她的七寸死穴,他恨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足以提醒他自己曾经是靠着什么坐到这巅峰的皇位上。
他恨她,她本身的存在就是对他的讽刺折辱,然而他却不能,也无法除掉她。
林阿碧,她是他姑母平宁长公主的女儿,整个少年时代中唯一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女子,如今这后宫与天下的女主人,他的皇后。
她在他面前俯首请安,然而他却连一眼都不想再看。
壹:
楚灵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阿碧是在十四岁,那年她十六岁。
皇族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参加狩猎,互相之间以所捕猎物的种类或大小以作比试。身在这其中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偌大的猎场里围捕各种未知的猎物,犹如是参加尔虞我诈的紫禁围城里一场微缩的棋局,步步为营固然重要,然而真正重要的往往并非过程而是结果。
那时楚灵还不是太子,他在皇子中排到第四,前面有三个大不了多少的皇兄,身后还跟着嗷嗷待哺的皇弟。然而大皇子耽于酒色,早早的便弄坏了身子,三皇子又狠戾杀伐,凶气颇重,他们的父皇虽然并未在言语上过多流露,但倾注于那两位皇兄身上日益减少的关注与宠爱却使得每一个生活在这深宫之中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关于前途权力的气息。
楚灵身边渐渐多了许多谄媚讨好的人,他心中颇为这形式的转变而满意。然而不久之后他却又发现,这些人也常常会出现在二皇子楚荆的身侧,奴颜媚骨的模样与在他面前时别无二致。
他逐渐意识到这是一场成王败寇的战争,他的母亲虽然受宠但是出身低微,因而远远及不上楚荆母妃宰相之女的身份。他只有拼力胜过楚荆夺得父皇欢心,才能给这场战争带来一些平衡和悬念。
于是冬狩那日,当他将猎到的成年公鹿展示在众人面前时,人们眼中惊叹赞赏的目光使他暗暗地得意起来,点漆似的眸子一一扫过众人,却在阿碧那一处陡然停住。
她十六岁时已经生得极美,但面容却不似楚灵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美人那般温婉娇柔。她昂着头,削尖的下颌勾勒出整张脸凛冽清晰的轮廓,那个时候的她便早已是傲气入骨的人,一双丹凤眼半掀着,白玉般的面颊上兴致缺缺,全然是觉得这场狩猎索然无味的模样。
楚灵是有不悦的,但他少时便知隐忍是这深墙大院里最能自保的法则,他将这不悦锁进心中,盖上一层厚厚的泥土,阻止它生根发芽。所以当母亲与长公主说起年纪差不了多少的楚灵与阿碧时,他迅速地敛去了眸底不屑的神色转而谦恭道:“灵儿见过阿碧姐姐。”
闻言她转眸看他,月白红纹的胡服竖起的领口将她本就纤长的脖颈托得更高,那时楚灵又稍比她矮,因而这眼神在他看来变多了几分无声的睥睨。
初识他便感受到了来自阿碧的不喜爱,然而他父皇的姐姐却长了一双犀利尖锐的好眼睛。平宁长公主几乎是全然洞悉了他少年心事中的全部,抑或是看准时机争相上位是所有生活在这深墙大院里人们的特质,她夸赞他小小年纪便骁勇有谋略,只是要想成事却也还得积蓄些力量。
楚灵立刻便听懂了这话中的深意。
自那之后,长公主便时常携着阿碧到他与母妃的寝宫中做客,每次彼此都相谈甚欢,却只有阿碧始终抿唇敛目,偶有言语也只是寥寥几字,并不多说。
楚灵并不傻,相反,他聪明地看到长公主对自己日益加深的喜爱,看到她身后势力的倾斜,也明白她这样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当长公主终于一日谈笑间状若不经意问出一句:“灵儿如此聪颖当真甚得我心,不如日后娶了阿碧,这样一来岂不是亲上加亲?”时,楚灵立即心领神会。
他眉目舒展,唇线微勾,仿佛笑得发自心底:“如果能娶得阿碧为妻自然是十分的福分,灵儿定是求之不得。”
说完他听见长公主心满意足的笑声响在耳边,伴有母妃的几句言语却听得并不真切,只因眼角余光去看阿碧时第一次触到她怔忪的目光,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珠转了转仔细去看时她已经别开眼,目光落在了庭前的木棉上。
楚灵觉得定是自己看错了,她林阿碧不可能拥有那样柔软飘忽的眼神,她的眼神向来是冷的,是冰的,是拒人与千里之外孤高自傲的,就像她那个人一样,而不会像他一样被谁抓在手心里,在必要的时候甚至需要靠出卖自己才能换来救命的东西。
贰:
楚灵迎娶阿碧那年正值韶华十八,而她刚过双十。
靠着平宁长公主的支持和楚灵自己的苦心经营,他最终得到了父皇的亲睐,成为先帝仙去后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人。
四年过去,他少年时曾经遥不可及的梦近在咫尺,唯独只差一样他就能够坐拥天下听人们山呼万岁。
迎娶林阿碧,许她这一世最盛的荣宠,他这新帝的后位。
于是他登基之日便也成了他立后之时。那一日,他在筵席之上喝得酩酊大醉,风流俊美的脸庞两扇酡红,满庭满院的红烛宫灯之中他爽朗的笑大概成了一辈子里最开怀的时候。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开怀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多年宫斗的胜利抑或是因为其他。
酒过三巡,他本应到阿碧的凤栖宫歇下,然而片刻思量后却是在酒后放大了心中的悸悸,不顾婢子的惊愕与劝阻,执意要到歇到御书房中。
楚灵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自持的人,自记事起便停留在记忆中的那些要善于察言观色以求明哲保身的日子里,他早早就学会了收敛锋芒,工于心计。他清心寡欲地活了十八年,十八年中他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如今得以黄袍加身却只觉得怅然若失。
竟是无比孤独的感觉。明月当空,夜凉如水,他一个激灵打过来,恍然想起他还有他的皇后。
阿碧。
招来宫侍乘着御辇匆匆赶赴凤栖宫,却是意外地发现她并不在。胸中陡然便烧起一股怒火,上好的官窑瓷器碎裂在地时他的怒气尽数喷薄于绯色的颊上,凤栖宫中的婢女吓得个个仆倒在地,身子身子止也不止不住地哆嗦,最终磕磕绊绊地说出了皇后的下落。
于是待他赶到御花园紫星湖畔时所见到的便就是一幅可以入画的才子佳人图。
他的皇后还穿着耀目的红裳,云鬓乌发不似少女时那般,如今全然向上挽起成髻,露出轮廓分明莹白如玉的面颊。她翩翩立在紫星桥上,手中提了个红漆雕花的食盒,有个男子与她对面站了。若是换做别人定是未必能认出那人来的,但偏偏看到这情景的是楚灵,他几乎是看到那男子的片刻便认出那是他的二皇兄,楚荆。
心头突突地跳着,他头脑充血,突然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恨。
他就站在湖畔,穿着与她同色的衣衫,即便是夜深,但凡她有几分留意,想必都能注意到他。
然而她却没有。这么多年来楚灵甚至不知道阿碧精通厨艺,所做的菜肴糕点能媲美宫中御厨,如今在他大婚之日如数奉献给了他的二皇兄。
他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中烧,红着一双近乎染血的眼睛固执地在那处方寸之地静立,固执地看他们俩似侃侃而谈亲密无间的样子,固执地等到天光都要渐亮,固执地目睹他们拥抱,告别。
一双手拢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嵌进掌心,断在肉里,竟也不觉得疼。
他早该想到的。
四年前的那场冬狩,他那不成材的大皇兄和三皇兄各自寻了借口拒不出席,皇族血脉亲近的皇子里便只有他与楚荆参加了。
回想起来楚灵自己都是惊讶的,时隔四年,不过一场冬狩,可他却连细枝末节都记得那样清楚。
还记得那一日风高云舒天气晴好。他与楚荆一同策马奔入猎场,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一只雄壮公鹿,但开弓一箭,却是他正中那鹿的头颅,楚荆却只射中了更远处的野兔。他是在心中嘲笑过楚荆的,区区一只野兔怎若他的猎物那样摆得上台面?然而他心里的那番自鸣得意终是被阿碧冷凉又不屑一顾的眼神给浇熄了的,只因她对他那般凉薄吝啬却慷慨地将赞许投注于楚荆身上。
楚灵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楚荆提着他的野兔从猎场深处走出来时阿碧的神色。
她的仪态仍旧是维持得很好的,面上也看不出有多么喜悦,然而她微微扬起的眉梢和两颊明显起来的梨涡却将最真实的情绪暴露在了楚灵眼底。
十四岁的楚灵曾对那样的笑容有着讳莫如深的期许。倘若有一天阿碧也能那样看他一眼,他愿意用尽一切去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