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傲骨却折流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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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杜怀瑾都在猜测沈轻负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他一边让自己查上一任夜皇的死因,一方面又不断地用旁的事情来牵绊这样的调查,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被公诸于世。难不成这杀死夜皇的人是他所指派的某人,然而为了洗清负罪感嫁祸于武林?
任何人在没有查清楚的时候都有可能,甚至有些人的动向让他们的嫌疑更大。
沈轻负也在这样一个名单里面。这样的一个未知数里,杜怀瑾不放过哪怕任何的蛛丝马迹。
即便最后真的像自己的祖父所说会后悔也不能讲这件事就此搁置。
因为这不仅仅是对夜皇的一个承诺,更是给整个武林一个洗牌和澄清的时间。
沈轻负对武林的敌意在第一天杜怀瑾与他相见的时候就已经昭然若揭,作为盟主,杜怀瑾有责任为了武林能够安然发展而做些什么。
这样的动力下即使是被开除杜氏一门的祖籍也不会让杜怀瑾的打算动摇哪怕丝毫。
“表兄倒是可能和独欢好好说说这空桑山的事儿。”沈独欢一向是独处惯了的,却在这一路上也不见杜怀瑾怎么主动开口,到底对杜怀瑾是存着好奇的,也不顾自己当初的那些壁障,就这么开口先想引了他对自己描述空桑山的事情。
杜怀瑾也不在意沈独欢小孩子似的脆生生语气,只要拥有桑氏的血,他自然都会于她安全。既然她问了,便是少说些事物并无妨碍。只一路上想了不少也不明白沈轻负做如此安排到底所为何事。
即便是不明白,也没有旁的理由去质疑。对于从沈独欢这里找什么突破口也不过是徒劳。沈轻负是帝王,他的每一步走得磕磕绊绊也就导致了日后他从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当然也不会将自己如此选择的用意告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天又是周而复始的赶路过程。沈独欢正无聊赖见听到哪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声音,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盟主身体甚是康健,上次没能抓住你……夜皇陛下可不是那么开心。”玄魅藏在不知什么地方,却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一丝不落地告诉了杜怀瑾。
见四周并无太多人,玄魅也不像是要大动作,杜怀瑾自然以稳为主,一递一句:“诚如所言。不过这次我想只要沈轻负会做事就不会让我于此处和你浪费时间。”
沈独欢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自己皇兄的,毫不避讳,直呼名讳。她有些好奇,却碍于身份只得透过车帘的些微缝隙打量着这个背对自己的男子。
这就是拥有桑氏血脉让皇兄念念不忘的表兄?在他身上,沈独欢感受到的是一种同自己兄长沈轻语不同的温润。他相比沈轻语多了些沉稳大气,多了些收放自如,多了些冷傲高贵。
冷傲高贵……沈独欢有些奇异,眨眨眼再看,依旧无法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本以为皇家血统就已足够尊贵了,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高贵清冷如斯?少了对着沈轻负时的威压阴冷,杜怀瑾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根慧体。透过沈独欢的视角,入了眼的就是一位清朗淡然的如玉郎君,然而不似一般的书香子弟,他身上的气质是内敛的,外放的时候才真正可怕。
一声长笑,玄魅的声音几乎是裹在雾气里的不明朗:“倒是我等轻慢了……盟主早已是醉卧宫榻之人,又岂能容我们这些草芥置喙。”
“那是沈轻负付酬的一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杜怀瑾似乎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沈独欢有些惊讶,杜怀瑾的应付自如甚至有退让有懦弱的嫌疑。可是便是这样的人能够坐上武林第一人的位置,能够得到皇兄的青睐。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是该说他忍常人所不能忍是大勇若怯呢,还是原本只是因为出身才窃据高位?虽说“付酬”这个词汇足够将沈轻负一同拉下水,可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他看重你是有原因的。”玄魅的声音重复平缓。杜怀瑾却于此刻挥了挥手,毫不在意似的迈出一步。
玄魅暗处说了这么多,终于才此刻现身。那黑色的袍子有些像墨汁染过,黑得死气沉沉,使人看在眼中时下意识感觉到横竖不舒服。
他开口,声音也依旧不阴不阳:“这就走了?如若柔芷公主不护着,倒是要好好与盟主切磋一番。”
杜怀瑾并不显怎样愠怒,众目睽睽下竟欠身似是要行礼:“倒是万分感谢……玄门主高抬贵手。”
沈独欢能听到四周士兵暗暗抽气的声音。
可杜怀瑾这回答呢,声音仿佛能掉出冰渣子来。
这时候沈独欢才明了,他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有顾及罢了。倘若没了这顾及,他是断不可能如此隐忍的。
这么说……反而自己算是拖累了他了罢?想他的清冷高傲已经透骨而出无可掩饰却依旧要硬生生耐得住滔天怒火,于他而言必是极难的。沈独欢这么想着,有些心疼。
辘辘的车轮声中,玄魅终是没有再做过分之事。风吹起车帘一角,沈独欢看到玄魅脸上的表情,若有若无的嘲弄。她不知道这嘲讽是对谁,也不想知道。
忽地,沈独欢听到管事公公问话:“盟主还能坚持多久?”
她有些奇怪。难不成方才短短时间内竟暗藏危机,中伤了这位武林第一人?
似乎……他的武力名不副实呢。
回答她疑问的声音很静,很凉。
“多久?想必不会死在路上罢了。公公大可不必担心,怀瑾既然担系非轻,盟主的实力自然尽力发挥。少说也要十之八九。”
那公公的声音似笑非笑:“便是陛下体谅盟主,也不会多与盟主为难。”
杜怀瑾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自己的语句,沈独欢听他每隔数字便顿住:“陛下自然是体谅怀瑾的。不过……这方式太别致了些。怀瑾怕是消受不了。既然陛下便觉梁公公与怀瑾多次配合默契尚存才如此安排,怀瑾唯有听命而已。”
沈独欢凭着自己胞兄时常灌输与自己的那些经验来判断,杜怀瑾的处境必然是不妙到了极点的,可她并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助自己这位表兄。事情的始末太突然,这些事情几乎瞬息而过她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前去抓寻,只好独自伤神,一边有暗自祈祷这路上太平些好给杜怀瑾哪怕些微时间做缓冲也怕是能济事的。她唯一能分析的只是这公公怕与杜怀瑾早便认识,这次可能是受了皇兄的指派做什么危害杜怀瑾的事情——那“体谅”一词明明是反话,她是能听出来的。
皇兄的手段何时竟阴毒至斯?这样的阴毒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抖。
沈独欢正苦思对策时听那万分不讨喜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点儿毛毛雨就放倒了盟主么?既如此,想必杜慎行那老头儿也真的是糊涂到没治的地步了罢?”
杜怀瑾没再接话,只命令那周遭保护公主车驾的士兵整装起行,自己再度策马伴于左侧。他的声音再度恢复温纯,只是再没了任何温度。
温润的疏离。
沈独欢忽然想哭,可又觉眼睛发涩,点滴眼泪想要溢出眼眶也是奢侈的。自己体内的水分似乎都被抽干了一般,挤不出丝毫。
一只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就在此刻举着一只皮质水囊递到车帘边。
接过水囊,沈独欢声音沙沙的:“有劳了。”
缺水太严重了。
她并不觉得这一路上有沙漠这么干旱的存在,然而事实上她缺水。
极度缺水。
“公主无忧,怀瑾必会让公主安然抵达空桑山,些许小事,公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像是知道她心中的不安,杜怀瑾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定海神针的作用想必不过如此。杜怀瑾的声音此时就是沈独欢心头的定海神针。
抿了抿水润喉,看着这水囊上的精美刺绣,沈独欢自然知道这水囊出自女子手中。她将水囊递出:“盟主也润润喉罢。”其实无非想他将属于他的水囊拿去。因为她知道,这水囊出自一真心实意挚爱杜怀瑾的女子。
这是同为女子的直觉。
可杜怀瑾却并不拿去,只轻描淡写:“怀瑾无碍,公主便留下罢。若喜欢这小意儿,得空长歌再做刺绣也不妨事。”
这女子刺绣这么久,就换来了你的轻易转赠?
杜怀瑾,你何其凉薄!
愤恨不平中,沈独欢将水囊扔出车外。
“公主,我们目前只有这点儿……”
“再走五十里便少歇罢。”
温润的稳定,硬生生打断了一位士兵未完的话。手又伸过来,水囊递过来。
手感上,沈独欢猜测那水并没有洒出多少。惊了一瞬,她终是流下一滴眼泪,默不作声地躺倒车中。
这一次行程,竟好似走在刀锋上,
你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
狂风漠漠,四野一片炽烈,死一样的寂静包围了这支队伍。
五十里,这么漫长。
前方一抹残阳,映照得上下通红。沈独欢挑起车帘下车后,看到了多数士兵干裂的唇,马匹的身上蒸腾热气。
唯有杜怀瑾站在不远处,一袭白衣上无有一丝褶皱与灰尘。
他就如此固执,守着完美的一切……
“怀瑾兄长。”她叫他。
杜怀瑾转过身,眼里闪了波光:“公主无忧……”
“便唤我独欢罢。”沈独欢打断他。
“公主不可。”姓梁的那位公公矮着身走来,声音里的坚决是那样刺耳。
沈独欢瞪他,许久却幽幽叹息,也不再在这一个称谓上做计较。她也知道这位公公是怎样难缠。为什么竟然身不由己如此,连一个称呼也要恪守礼教?
杜怀瑾又转过身去,在流火一般的斜阳下,整个人容在金光的晕里,似要和着夕阳一道燃烧。
他的傲骨,这一路上堪堪折损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