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电闪雷鸣愁浇愁，一梦千年尽芳菲。
    屋外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下，宫殿里刹那白如昼。
    君王宇苏用手细细描摹床上那人的眉眼，明明是不一样的眉眼，两人的性格气质却是如此相似，如此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琴师，我用镣铐留住你的身，却锁不住想你离去的心。你们为何都想离开这宫闱？徒留我一人，享这无边孤单？”
    “飘絮，我后悔了……”
    充满两人回忆的甘泉宫，如今只余下君王一人。任君王如何忏悔，她已不在这红尘中。
    雷雨连下一月，夜半时分，闪电阵阵，一夜子夜时分，竟将甘泉宫的飞檐劈下。渐渐宫中留言四起，断言：君王称帝，不封禅，不大赦，还在宫中养男宠，触怒上天，招来天谴。
    御书房。
    “他最近可好，都干了些什么？都给朕细细说来”，君王放下御笔，看着跪地的老侍者。
    “禀告吾皇，琴师大人自醒后，白日里就是谈谈琴，抄抄佛经，夜里早早便睡下了”
    看着宣纸上潦草飘逸的字迹，一代君王眼眶微红，若不是飘絮已死，恐怕他会以为那琴师是她易了容，女扮男装来戏耍与他。
    一模一样的气质，别无二致的字迹，明明是细腻无比的心智，字迹却是豪放不羁。
    “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
    “这……，大人每日却是如此，不过，每至戌时，大人睡下后，奴才隐隐听见殿内有人低语，有一次，大人还唤奴才阿离”
    “阿离啊……”，君王埋下头，看不见表情，良久，开口道：
    “告诉他，明日朕欲前往古刹斋戒，让他陪同前往”
    “是”
    翌日，千年古刹内。
    “最近可好？白离”，一别一月，纵然同在都城，那一夜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说话，不是飘絮，不是琴师，而是白离。
    “你何时放我出宫？”
    “朕会遵守诺言，但不是现在”
    早知会是如此结果，白离也不答话，准备离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现下五月，不过此时这山中，梨花桃花同时盛放，一片花海，煞是动人，陪朕去看看吧！”
    也不待白离答话，转身朝后山走去。
    后山，抬眼一片云蒸霞蔚，右手山头，桃花夭夭，铺满山头；左手缓坡，梨花似雪，沾湿缓坡。
    “若让你选择居住之所，你愿与桃花为伴，还是梨花为伍？”
    “她呢？”
    “你猜猜”
    “桃花”
    “为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你们两情相悦，她定会为了你，抛却所有，陪你在宫闱一生，只求个家庭幸福美满”
    “你可知道，当时她选择桃花时，我有多惊讶。她一生喜白，那梨花带雨的楚楚动人之景，更是她的心头爱。当初，她一直不告诉我理由，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从他人口中，听到理由”
    “其实，她最希望明白她的，就是你。你不是问我选择哪一种吗？那我告诉你”
    将手一指那片雪海，“我选梨花！”
    将白离紧紧搂住，捋捋沾湿的黑发，在琴师额头上浅浅一吻，这是在两人初识那晚肌肤相亲后，第一次，君王碰他，却是不带半点情欲。
    “白离，谢谢……我明日就要开始斋戒半月，你好好呆在这古刹中，听听佛法，抄抄佛经，静养一番”
    戌时，古刹禅房内。
    “阿离，这里是千年古刹，灵气充裕，已过一月，你为何还不出来看看我？你可知，白离很想你”，轻抚桐木琴，白离缓缓开口道：
    “最近睡梦中，总出现你我共乘小舟，你问我是否愿意和你一起，在忘川摆渡。累了，我们站在忘川边，一起看彼岸花开；倦了，我们坐在奈何桥头，听往来阴灵讲故事。”
    “阿离，我是不是真的在忘川见过你，是不是你救了我？”，无论怎样问，手中的桐木琴，并没有半点回应。
    一盏孤灯摆在窗前，窗外乌云蔽天，漆黑一片。
    “君熙大人……，君熙大人……”，寂静的屋内，清脆的声音响起。
    白离抬头，四周空无一人，只见一只蝴蝶从窗框上飞起，飞过琴师指尖和眉宇，最后缓缓停在琴弦上。
    “是你在唤人？”，有了琴的例子，白离这回倒也镇定，只是盯着蝴蝶，问道。
    “你不是君熙大人，你是何人？身上为何会有大人的气息？”
    “君熙？我不认识他，你可能找错了人”
    那蝴蝶围绕白离转了几圈，最后停在白离肩头。
    “夫人，先前多有得罪，请您莫要怪罪！”
    “夫人？你这蝴蝶精怎的男女不分，尚且不说我是男子，就算是女子，也尚待字闺中”
    “不会错，您身上有君熙大人所下的唯心咒。”
    “那是什么？”
    “与子同心，与子共命，与子携手。永生永世，唯愿得你一心。”
    白离怔住，良久之后，下了逐客令，送走蝴蝶精。看着眼前的桐木琴，想不到自己那宫门一跳，便是一梦千年。
    “阿离……，君熙……，你既然敢在忘川娶了我，为何不敢在我醒后，亲口告诉我？”
    “若不是今日巧遇蝴蝶精，我便糊里糊涂的顶着你娘子的名头，这样度过这一世，我都不知何时嫁了人……”
    月亮悄悄从乌云后探出头来，一轮清辉，洒满山头。禅房内，白离吹了灯，怀抱桐木琴，渐渐宁静的呼吸声，睡梦中，一滴清泪滑下，没入枕头……
    第二日午后，白离趴在窗边的书桌上小憩。
    眉间微痒，白离缓缓睁了眼。
    一双手，挽指作蝴蝶，从窗框上飞起，飞过指尖和眉宇，最后蒙上琴师的眼。
    “猜猜看，我是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白离微红了眼。缓缓吸口气，轻轻问道：
    “君熙？”
    “我不是君熙”，跪下，将头靠在琴师肩头，“我是阿离，这天地间，你一人的阿离”
    “阿离，是不是你闯了冥都，将我救了回来？”，虽然已有了答案，但还是亲自确认。
    跳过窗，面对面站在窗前，阿离笑弯了眉眼。
    “我不是对娘子说过，那冥都之主，是我多年好友。我不过是见了老朋友罢了，哪是什么闯了冥都！”
    那句娘子，是阿离最想唤的称谓，但不惧天的他，却不敢唤出口。如今借着玩笑唤出来，本以为琴师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的琴师，并未生气，连反驳都没有。
    “未到戌时，你为何现在出来？”
    “以后为夫整天都陪在娘子身边，不回那桐木琴中了，娘子，你可要好好对待为夫”
    “我是男子，怎可嫁人。不过你我既已婚配，那白离便终身不娶，和你如人间夫妻一般，与你举案齐眉”
    阿离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靠在琴师肩头，嚎啕大哭起来。抚摸着阿离的背，为他顺顺气，问道：
    “阿离，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不会，除非有一天，琴师你不要我了，否则，阿离会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想着你，直到地老天荒”
    白离一把抱住阿离，开口道：“若有一天，你忘了今日誓言，我便在那忘川，饮一瓢水，彻底忘记这一世，忘记你！”
    阿离抱着怀中的琴师，缓缓说道：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彻底忘记我。若一不小心，你忘了我，我便在那忘川边摆渡，你每一次渡河，我便给你讲我们的故事。十世，百世，总有一世，你会记得。”
    “如此便好，我们拉钩”，说着，伸出手。
    想不到平日里沉稳的琴师，有时也如孩童一般，阿离也伸出手，拉了钩，指头盖上指头，如此便是一生一世。
    窗外桃花飘满案头，洒满两人肩头，艳阳高照，似乎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