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又过去了四周，十二月十二日，雪晴已怀孕九周了。
    刚得知怀孕时，他们都欣喜若狂。那时子弈做梦也没想到，此后的每一天竟会如此艰难。
    雪晴的妊娠反应比较严重，自那个清早始，她基本上吃什么吐什么，睡眠也不似从前安稳。短短一个月时间，原本娇艳红润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脸色更是苍白，显得两只眼睛更大。子弈每看她一眼，就忍不住一阵心痛。
    不仅如此，她对各种气味也变得异常敏感。车自然不能再开，因为有汽油味，子弈也担心她在路上有什么闪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专职司机，每天小心翼翼护送她上下班。
    今天恰逢周五，一路上都格外拥堵。待他们到家时，已是晚上六点半。
    周若岚正好把饭菜做好。自雪晴怀孕之后，她就经常赶来帮他们做晚饭。
    “回来了！”大门的门铃响了两下，她忙把门打开。看见雪晴，她拎爱地把她拉进门。
    “妈。”雪晴面色苍白，神情无比疲倦，虚弱地朝她笑着。
    “妈，饭做好了？”子弈走进客厅，放好包，望了眼餐桌，笑着赞叹道：“好像还很丰盛！”
    “要多吃点，瞧你俩都瘦成啥样了？”她望了望他们的脸，暗暗叹了声气。
    雪晴倒是情有可原，不可思议的是子弈竟也同步瘦了一圈。那两颊都有些凹陷了，看他的形容，竟有些像去年秋天住院时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比那时多了些喜气。
    “妈，你放心，我没事。”子弈朝她安慰地一笑，略略转头，目光停留在正低头在洗脸池洗手的雪晴那削瘦的侧脸上。
    餐桌上已摆好四菜一汤：板栗烧鸡、清蒸鲈鱼、千张炒肉、清炒油麦菜、还有一大碗蘑菇汤。
    “要不喝点酒？”周若岚笑着问。
    确认她怀孕的那天晚上，他无比兴奋，和他爸喝酒时，差一点喝醉，这段时间他却滴酒未沾。
    “今天周末，你就陪妈喝点吧！”雪晴此时也走出来，拿着条干毛巾在擦手，憔悴的脸上带着笑，“何苦都陪着我难受？”
    “下次吧！”他拉过那条毛巾，抓起她的手，仔细地替她揩干手指，又转身把毛巾晾好。
    随后他走进厨房，把饭盛好，端了出来。
    他递给雪晴小半碗米饭，轻声问：“够不够？”
    “够了。”雪晴笑了笑，接过碗。拿起筷子，从盘子里挑出几根油麦菜，低头慢慢地吃着。
    “雪晴，想不想吃鱼？清淡又营养。”周若岚见她的筷子久久未动，心中焦急。
    雪晴抬头笑了一下，筷子依旧在自己碗里拨着。
    子弈一直默默地看她，突然起身走进厨房，拿了只小瓷碗来，盛了半碗蘑菇汤，放在她面前。
    雪晴终于咽完了饭，又端起那半碗汤，小口小口地喝完。
    “妈，我饱了。”她站起身来。
    子弈见她喝完了汤，神情略略放松了些，温声说：“累一天了，快去床上靠会儿！”
    “嗯。”
    吃完饭，子弈走进厨房，卷起袖子刷碗。周若岚在旁边的餐厅收拾桌子。
    “妈，你当初怀我时也这样？”
    “当初直到你四个多月我才渐渐恢复胃口。”周若岚记忆犹新，突然笑出声，“那时可把你爸急坏了！恨不得把你拎出来暴揍一顿。”
    子弈本来背对着她，此时转过头来，一脸歉然地说：“妈，太辛苦你了！”
    周若岚心里一暖，嘴里只轻叹道：“就是不知她怎样？”
    “若是还要两个月……”子弈内心盘算着日子，面上忧色更深。
    “有的人刚三个月就没事了，还有人一直拖到生产，什么都吃不了，只能到医院输营养液，因人而异。”周若岚觉得心里也没底，“这个……你可以去问你丈母娘，母女一脉，听说这个是遗传的。”
    “看她这样难受，我都有些后悔要这孩子了！”他背靠着洗碗池，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净瞎说！”周若岚立刻啐了他一口。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能陪着她……我这辈子已很满足。”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些唏嘘。
    “妈，这事要怪我，这孩子是我生日那天意外怀上的。”
    “妈知道你疼她，但这孩子只会令你们更幸福。”周若岚理解地看他，“他是你们的血脉传承，更何况他还是上天赐给你的生日厚礼。”
    看他依旧低头沉默，她笑着换了个话题：“今早我碰见了你史阿姨，她也在江滩锻炼身体。”
    “史阿姨？”子弈抬起头，一脸茫然。
    “……晓菲的妈妈。”
    子弈神情稍滞，轻声问：“我回国就听人说她好像移民了，现在怎样？”
    周若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去年秋天你们结婚后，晓菲也开始相亲。尽管她条件不错，无奈年龄偏大，一直没碰到合意的。史阿姨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终究心存芥蒂，毕竟晓菲钟情你多年，你最后却娶了雪晴。那几个月，她只是碍于街坊情面才勉强和我打个招呼。”
    子弈未置一词，眼睛觑着她，神情淡淡。
    “直到今年春节，她才终于相了个满意的。男方也是A市人，大学毕业就到加拿大留学，现在多伦多定居。春节回国探亲，想找个本地女孩结婚。35岁，未婚，外形收入都不错。听说对晓菲一见钟情，晓菲也愿意，还答应随他到多伦多定居，年没过完就领了结婚证。五月初那人重返A市，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过后晓菲就随他出国了。”
    “这半年多你从没说过。”子弈把目光投向餐厅的吊灯，唇角微微牵了牵。
    “我参加了婚礼，那时你们还没回国。”周若岚无奈地笑，“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缘份。无缘的，怎样努力都走不到一起！”
    “晓菲那么聪明，怎会不明白？只是情不能已！”
    “要是很喜欢一个人，不到无路可走的地步，终究还是不肯死心，不愿将就的！”
    “若换做你，要你主动放开雪晴，你能做到吗？”
    话音刚落，她就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见子弈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格外地幽深沉郁。
    不过转瞬间，他已低下头。
    周若岚松了口气，“我是怕你烦恼……私底下大家都在怀疑这桩婚姻能否长久，晓菲因那人背井离乡，而他不过是陌生人。”
    “不过……”她一边说，一边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你史阿姨说晓菲的老公待她极好，夫妻异常恩爱，如今晓菲已怀胎六月，他们老俩口的签证机票已准备妥当，再过一周就要飞去陪他们过圣诞节，要等孩子出世了再回来。”
    子弈也抬起头，笑着说：“那真好。”
    送走了母亲，子弈径直来到卧室。
    空调正嗡嗡地开着，雪晴穿着睡衣，手上的杂志半合着，懒懒地靠在床头，似乎已昏昏欲睡。
    他脱下外套，掀开被角，靠近她，伸手把她轻轻地搂住。
    触手之处，只觉瘦骨嶙峋，他心内不由一阵酸涩。
    他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声音中不觉带了隐隐的泪意：“宝贝，对不起，都怪我……”
    她的头没有动，只是丢下书，抬起右手，轻抚着他的头。
    “……还难受吗？”
    “嗯。”
    “……哪里？”
    “……堵得慌。”她抓住他的手，移至自己胸口，无力地笑了笑。
    “知道吗……我现在很想动手打人？”
    “什么？”她有些疑惑，慢慢转过脸。
    他抬起头，凝望着眼前这张苍白憔悴的小脸，眸中尽是心疼。
    他轻轻托住她的腰，温柔地说：“你躺下来，我想好好摸摸……”
    “……”
    看她一脸的羞赧，他戏谑道：“不是摸你，是摸他……”
    “摸他？”她有些警觉，伸手护住腹部。
    他双手用力，把她托起来，令她身体平躺。左手捏住她的手，右手轻抚她的下腹，温热的手指无比小心地在上面缓缓移动。
    “……似乎找不到？”他神情异常专注，有些遗憾地皱着眉。
    “书上说，他只有芸豆大小……”
    他依旧不甘心，手指还在轻柔地抚摸着。她突然感觉痒，渐渐地把身体蜷起来，笑道：“你莫非真想打他？”
    “他现在藏在你肚子里，我不便动手，等他出来，我定饶不了他……”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敢这样折磨你，这笔账我今后会跟他慢慢算。”
    “想儿子还是女儿？”
    “只要你生的，小猫小狗我都喜欢。”他俯身望向她，宠溺地笑着。
    她却有些恼，神色明显不豫，“这种话你也能浑说，就没个忌讳？”
    “我错了。”他马上嘻笑着纠正：“男孩女孩都好，只要能长得像你。”
    “像我？”她斜瞥他一眼，笑道：“你不是一直自夸如何好看么？”
    “……没你好看。”
    “现在还好看？”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好看。”他叹息一声，手指在她的眉眼上轻轻比划着。
    “这日子还要捱多久？”看着她苍白的脸，他忧心忡忡。
    “我妈今天中午对我说，当初怀我时，她快到三个月才有胃口。似乎是为了补偿，后来她每天都忍不住花样百出地折腾我爸，恨不得要他上天入地为她找吃的……”
    “真的吗？”因为激动，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兴奋得两眼放光。
    “有什么好高兴的？若过些天我也折腾你，你肯定烦都烦死了！”
    “不会。”他抓紧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
    “谁信呢？上大学时，你就一直嫌弃我，总说我的嘴太馋，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你这个傻瓜！”他哑声说，突然把她搂进怀中，还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她。
    “宝贝，看你难受……我只恨不能替你受苦，又怎会嫌烦？”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低下头，滚烫的唇慢慢地贴近她苍白冰凉的唇。
    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哀求起来，“放开我！”
    “……不放。”他不知不觉把她搂得更紧，喘息着闭上眼睛，身体一点点地覆盖上来。
    他渐渐地沉溺，却被她一把用力推开。
    他心内一片茫然，睁开眼，发现她已跳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他惶惑不已，忙跟进去，看见她伏在马桶前，吐得涕泪交加。
    “对不起。”他赶紧递过一杯温水，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懊悔不已地说：“怪我，我总是忍不住……”
    “晚饭又白吃了！”他叹了口气，“饿了吧？”
    “嗯。”
    “想吃什么？”
    “……”
    “要不给你煮点麦片？”
    “……”
    “那就冲点葛粉？加上点蜂蜜，你最爱吃的。”
    “……”
    “……我喂你。”
    “……嗯。”
    “真乖，等着我。”他把她的长发捋顺，俯在她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