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夏至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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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在夜色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荡与昏蒙。
四望没有尽头,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只听见远处的田野里蛙声一片,路旁的树上栖着只鸱枭,鸣声凄厉。月亮藏在浓浓黑云中,只露出一小片浅灰色的天空。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前方飘摇着一盏橘黄的小灯。
不是小灯,是人家的窗户。
鬼叩门,推门,入室。
“姐姐。”
妇人笑道:“你来了。咱们一起送送他。”
鬼也在床边坐下。被子是冬天盖的厚棉被,压在汉子身上可能也显得沉重。红缎被面早就褪了色,烂了边,只能隐隐看出中央本绣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妇人的手和汉子的手握在一起。汉子的手黝黑粗糙,妇人的手白皙光滑。
鬼觉得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滴漏在走。滴答滴答,每响起一声,都在夺取汉子的一点生命。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坐在床边,离汉子最近的地方,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的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不吐不快,可又不忍打扰妇人和汉子最后相处的时光。他本就是个外来者,没有资格掺和到他们的感情之中。
汉子脸上的红潮慢慢褪去了,这看在他们眼里,每一刻都是折磨。
终于,汉子的神色萎靡下来。
鬼捏紧了被子。
汉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妇人,猛地伸手指了指左前方。
鬼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那搁着一坛酒。
妇人款款站起,拿了酒坛放到床边。
扑鼻酒香中,妇人抱着坛子,笑道:“我们俩没福分喝这坛酒了,送给你吧。”
他死得从容。她亦然。
鬼接过酒坛。
片刻前还双手交握的两人,化为一缕纠缠着的青烟,袅袅向屋顶飘去,绕着房梁久久不散。
鬼仰头躺在他们的大床上。
屋顶的那缕青烟已经看不真切了,就像他们的容颜已经开始在他脑海里模糊。
外面淅淅沥沥响成一片,是下雨了?
棉被吸了空气里的湿气,小屋又不向阳,裹得鬼从骨子里感到阴冷。瑟瑟缩起身体,鬼不敢再想,等到自己也要这样化为一缕青烟之时,是谁守在自己的身边?
黑夜的雨巷像是蛰伏的野兽,露出与白日全然不同的狰狞面孔。两侧是逼仄的矮墙,脚下是打滑的石板。看似笔直的巷道实则已经转了不知几弯,每一个岔路都通往不知的终点。
整座小镇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地面上的一切建筑、树木、花草都是其中的壁障,吞没掉所有误入镇中的外来者。
沈长绝强按下心中的异样感觉,撑着伞往郊外走去。
伞是从土地庙中拿的,有些破旧,想来是那对师徒撑惯了的。雨水沿着伞柄流下,落到他宽大的袖中。不大也不小的雨,有节奏地敲打着伞面,也叩着他的灵智。
很多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划过,叠加,每一幅都那么相似。同样的黑夜,下着雨,撑着伞的他,走在不熟识的路上。明明只是画面,却饱含着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叫痛。
不是对敌时被一剑贯穿的痛,不是偶尔看到师父愈发苍老的面庞时的痛。这种痛似乎联系着他不知道的过往,在另一个他忘记了的时空。
不好受,但是不能躲避。
前两日蛇妖咬在他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他走起路还有些跛。借着点远处人家门缝中透出的微弱光芒,他看见了地上一层泡在雨水中的红屑。结婚时为了喜庆抛洒满路的红纸,在雨水的浸泡下起皱,褪色,和污泥混为一体,呈现出颓败的暗色。
沿着红色一路走来,似乎穿过了一条大道,从新人到故人,从相爱到相厌,从爱到恨,从生到死。
有一个人在等他。
从路的这头到那头。
起初只是一种模糊的信念,但那个人的身影渐渐从迷雾中凸显出来,连眉眼都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