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客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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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腾腾的素面端了上来,老板又去守着沸个不停的锅,老板娘仍然倚着小摊,目光也不知道落到何处。
    “不知此处可有道观?”沈长绝将筷子搁在碗沿,整整齐齐。
    “这……”老板面露难色,“原先倒还有个,前些年破落了。里面住着的道士跑的七七八八,现在只留下个老道士,带着他新收的小道士住在土地庙里。”
    似乎怕道士不相信自己,老板转头喊了声老板娘:“孩子他娘,你说是吧?”
    “那破庙破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别说是人,怕是鬼都住不了。”老板娘一听就知道是个牙尖嘴利的,又不屑于多说,眼刀子斜过来,慢走不送的意思分明得很。
    “多有叨扰。”道士低头致歉,“不知附近有无客栈?”
    “有有有!”老板也看见了自家娘子不善的颜色,又抵不过着实是朴实的本性,仍是指着一个方向,热心道,“您往那边走个一里路,就能看见家客栈。您说怪不怪,别家的客栈都拼了命的往镇里热闹的地方挤去,就单单这一家开在了这……我也劝过那小老板……”
    见到老板娘已有河东狮吼的征兆,道士将两个铜板搁在桌上,拿起剑,抱手道谢,离开了面摊。走了好远还能听见身后妇人尖利的嗓音:“你看看你,一天到晚话说了不少,铜板赚了几个?人家李二郎当年一穷二白,如今怎样?他家娘子当初连我的指甲片都比不上,现下吃的穿的玩的哪样不比我好上百倍?我当初瞎了眼才跟的你啊……”
    他明明第一遭在山下逗留那么久,世态人情却仿佛都已了然。
    小路没有半点灯光,黑压压一片。头顶无星无月,闷闷的像是要把人压到地里。山林里传来一阵阵呼啦呼啦的声响,下一刻仿佛就能跳出个青面獠牙张牙舞爪的妖怪。
    小路的尽头,幽幽飘着一点橙红的灯光。
    悬在客栈门口的两盏纸灯,一盏写着打尖,一盏写着住店,簪花小楷,流畅瘦洁。
    店内大开着,可见一楼大堂里摆着数张方桌,没有半个客人。
    踏进门槛,便见到伙计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模样,伸手啪啦啪啦拨着算盘。
    “住店。”不待伙计招呼,沈长绝走到柜台旁,定定地看着那只算盘。
    “哦……客观您是要上房还是……”伙计拖着阴阳怪调的腔调,仍是拨着算盘,却什么都没在算。
    “一间下房,住一晚。”沈长绝平声道,并不在意伙计的懈怠。
    “本店常年没人来住,只怕下房……收拾的不太好啊。”伙计挤眉弄眼,似乎在暗示什么。
    “不打紧,在下自己收拾就好。”
    “那……”伙计将算盘藏在身后,急急道,“十个铜板!自己去楼上,右拐随意进一间就是!”连钱也顾不上收,一溜烟钻到后院去了。
    沈长绝从怀中摸出铜板,数了十个,摞成一叠,放在柜台上,这才转身。
    身后什么都没有。
    轰隆。
    窗外起了一阵春雷。西北方向的天空隐隐还能见到破空的闪电。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幽幽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回荡,又像是直直钻到道士的耳里。
    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尘埃。
    有黑影立于房中,清秀瘦削,看不真切。
    “来者何人?”沈长绝沉声问道,一手符剑已经出鞘。
    “小可前来,只为送道长一场造化。”
    油灯亮了。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捻着灯芯,笼在灯晕里的还有一截同样纤细的腕子,一张秀婉的侧脸。
    被满屋鬼气笼罩的道士手持符剑,明晃晃的剑身倒映着他的剑眉。三分天尊怒目像。
    “小可在这荒郊野岭一住二十年,难得见到修行中人。今日见了道长,也算缘分。不如道长暂且歇下,小可明日再来与道长对坐谈经,可好?”那秀气的鬼仍弯腰挑着灯,似乎灯里有什么值得耐心琢磨的秘密。
    “邪魔!”沈长绝不为所动。
    “小可虽然身为恶鬼,一不曾害人性命,二不曾夺人钱财。日日诵经拜佛,从未间断。邪魔二字,断不敢当。”笑也是轻轻浅浅的,隐约可见酒窝。
    “外道!”沈长绝心如止水。
    一叹十八转,像是要把满腹愁肠说尽。
    那鬼缓缓转过身来,明灭不定的烛光下,一颗泪痣摇摇欲坠。
    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堵在胸口,道士握剑的手有了一丝颤抖。
    鬼幽幽地近了,趴在道士的耳畔,轻声道:“小可说了,前来只为送道长一场造化。”
    “你尘缘未了。”
    自上清宫一别经月,虽不刻意去想,但老天师的这句话常常在他脑海浮现,像是入了魔障。
    “历凡劫。”
    “断痴念。”
    寥寥六字,像符,像咒,将沈长绝定在原地。
    带着泪痣的鬼伸出苍白的手,抚上了道士的脸。长的触目惊心的指甲泛着寒光,像极了传奇里能将人剖心开腹的利爪。
    “你是谁?”鬼的语气也是拖长了的,甜腻地像是嚼不烂的酥糖。终于明白伙计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是哪学来的了。
    “你先……”沈长绝并不适应和人如此亲密的接触,何况对方并不是人。几不可察地皱眉,开口说的却不是原先想说的话,“报上名来。”
    “我啊……”让人厌烦的腔调,“你可以叫我三清……”
    沈长绝握剑的手紧了紧。
    “你怎的成了道士?”那鬼犹不自知,尖尖的指甲在道士的颈上游走,毫不顾忌身侧的利剑,“道士最无趣了。”
    怎的成了道士?难道真如师傅所说,自己有一段未了的尘缘?小师弟藏起来的话本里,那些纠缠上三生三世的故事,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若真的有前世,自己和这鬼的故事又是什么?是卖油郎娶了花魁,还是小姐待月西厢下?
    在沈长绝以为他会娓娓道来一段往日辛秘的时候,那鬼却放开了手,退后半步,双手十指纠缠,交握胸前,“做什么不好,偏做了道士?是家乡遇灾活不下去了?还是被佳人抛弃看破红尘?”
    “又或者……”那鬼抿起薄薄的唇,“看上了山上哪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龙虎清净,岂容污蔑?”沈长绝横剑于前,并未刺出。
    那鬼莞尔一笑:“最口是心非的……就是你们这些干净的人啊……”说到干净二字时,那鬼特意咬重了音,满腔嘲讽。
    “胜过装神弄鬼。”
    “小可本就是鬼……道长,还不替天下除了我这个祸害?”那鬼的眉梢上翘,吊起一春风情,“你我一了百了吧。”
    “给我一剑。”
    最后的语气分明是认真的。
    一剑刺出,只看见那鬼笑的荡漾,眼角一点痣多情得能晃花人的眼,只听得那鬼一句唱腔百转千回,让人愁肠顿结。
    “只叹你一双桃花眼,赔上我似水流年……”
    三尺青锋在胸前堪堪收出,剑气划破了外衫。
    “我们见过。”似在问询,又似肯定。
    “不曾。”那鬼将停在心口的剑拨开,被罡气镇地面色更加惨白。
    “我见过你。”沈长绝收剑入鞘。
    “不曾。”嘴角又勾起了笑,像是方才那个说一了百了,说给我一剑的鬼已经不在。
    “名字?”
    “西洲。”
    “……”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鬼依旧笑语盈盈,“道长想来没有听过。”
    沈长绝眼见他绕过自己,往门外去了,既未阻拦,也未挽留。
    “一念生,万恶作。”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喝,断金截玉,险些听不出是那鬼的声音,“你可想好了,沈长绝!”
    再回首,又是万籁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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