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昏时刻隐休离开后，言蓼就一直坐在地上，一向渴睡的他不知不觉竟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了。
    杜若进入房间时便看到这一幕：美丽的少年穿着松垮的睡衣坐在地板上，背靠窗台，双手紧紧环着双腿，脸庞半侧埋在双腿间，另一半隽秀的脸也被头发遮去了大半，搭下的眼皮不曾动过，可见他已经睡着。
    她知道，师父来过了，每次只要他来过，蓼儿便会变成这样。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拨动他遮在脸颊上的头发，将他娇好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
    “真是个孩子！”杜若情不自禁地莞尔，自己相较于言蓼不过仅大了四岁，可是三岁一年轮，从小流落红尘的她更加懂得世事的险恶。如果称这种现象为早熟，那么言蓼的早熟只是积累了别人的经验而从没有实践过，但杜若不同，她经历过生死，体会过苦痛，也更加能明白珍惜眼前人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窗外黑暗处，一抹身影的视线紧紧盯着他们俩。没有人发现他，因为房间里的人都是不会武功的，加上后院没有侍卫守护，就算这个人站在明亮的庭院中，估计也没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杜若的手轻轻滑过他的脸颊，一直以来，她都很羡慕他的皮肤，没有经历过日晒，每天用各种珍贵的药材浸泡，嫩嫩的，滑滑的，只是这样的人儿注定被上天嫉妒，越是美的东西越容易破碎。她想起师父当初的话——言蓼活不过一十八——不由一阵难过，这么美好，这么善良的人，上天为什么一定要夺走他的生命？为何不能让他一生无病无灾地活下去？他应该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啊，可是为什么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好人不能一世无忧啊？
    感觉到脸上有异物，言蓼以为是师父回来了，一把抓过杜若的手，眼睛尚未睁开，脸上的笑一览无余，带着点撒娇的声音传入杜若的耳朵：“师父。”
    睁开双眼，清秀的面容印入眼帘，不是他。低头，揉了揉眼睛，再度抬头看她，始终无法糅杂成自己思念的那个人，失望之色更是溢于言表：“杜若，是你啊。”五个字的长度仿佛用尽了言蓼一声的气力，苍白的脸稍稍低下，尖尖的下巴轻轻地放在交叠的双手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起来吧，他还会来看你的。”每次言蓼因为师父不开心时，杜若总会说这句话，然而这一次，似乎并没有那么灵验了。看向始终坐在地上的言蓼，杜若一阵心疼，傻孩子，那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为何这么委屈自己非要不可呢？
    以防寒气再度侵入言蓼体内，杜若伸手一把抱起言蓼，她知道他很轻，可是没想到竟是这么轻，连她这个弱女子都能抱起。不由想起师父那句话，真的只有四年的时间了吗？真的只剩下四年了吗？
    一旦到了她现在这个年龄，这个美丽的人儿就要化为乌有了，突然想哭，相处了那么久自然割舍不下。可是她不能把眼泪带给他，她要他永远笑着，就算是注定要离开，也要笑着离开。
    轻轻将他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压了压床边的被沿，缓缓坐上去，伸手拂过言蓼脸上的发丝，慈祥地说道：“睡吧，我陪着你。”
    言蓼弯起嘴角，苦涩一笑，乖乖闭上眼。
    杜若叹了口气，紧紧握住言蓼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安静的睡睡颜，他真的很美，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她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她十四岁，是她现在的年纪，也就是两年前，他才十岁。她记得那天师父抱回一个小孩儿，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时她便在想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当时她并不知道他是个男的）。现在她还这么小就已经这般倾国倾城，若是长大，那将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师父轻轻地将他放在床上，指着他轻声道，这是她的师弟。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他是个男的。他竟然是个男的？这个结论让她更为惊讶。
    床上的人儿安然地睡着，并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梦的外面有一个师姐在等着他。他将自己锁在梦里，锁在他和师父的梦里，这个梦只有他和师父，只有他们俩。
    只有他们俩的时候，是梦。
    师父让她照顾床上的人，因为自己要出去采药，据他说这是一种很难得到的药，可能得费些时日，在这期间，她务必照顾好眼前的人儿。
    离开前，师父留下了一张药单，是言蓼泡澡的单子，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杜若出现在言蓼的生命里，每天照顾他的起居。刚开始言蓼并不习惯，他不喜欢被人照顾，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脆弱，可是杜若不同，她眼里的担忧是真情流露，就像当初对师父的毫无戒备，言蓼彻底被杜若征服。
    那些打打闹闹的场面渐渐浮现杜若的脑海，她记得他第一次叫她师姐时，眼神是那般无辜；记得他没有按时泡药澡病情发作蜷缩在角落，是那般的无助；也记得，他亲手将自己咬了一口的果子送到自己的嘴中……那些欢乐，那些惆怅，随着言蓼的病情加重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的他，看起来虽然健康，却也经不得折腾。就像是实心的葫芦能坚不可摧，一旦剥去了核心，便会变得无比脆弱。现在的言蓼就是这样。
    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在他身旁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手间，偏头宠溺地看向他：蓼儿，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全部生命换你十年光阴。
    言蓼听不见这句话，因为他睡着了，也因为杜若是在心里说的。
    夜，深了，外面一片冰冷，屋内还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