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言蓼五岁。
    言蓼的母亲是医药世家的人，外公更是一代名医，由于身体的缘故，早年的言蓼一直待在外公的府邸里。
    外公家有一个特别的园子，里面开满了各色梨花，四季不败。虽然外公不允许他进入梨园，他还是最喜欢待在这个地方。于是，每次府里闹腾着少爷失踪的时候，外公总能在这里找到他。见外孙那么喜欢这个园子，外公索性将园子送给言蓼，所以言蓼一直住在梨园里。
    每天清晨起来，言蓼先是打开窗子，闻一闻梨花的香，便可精神一天。
    那天，他刚打开用梨木雕刻的窗子，一个身影印入了他的眼帘，他永远忘不掉那个像神仙一样的男子，不是他的面容惊如天人，而是他那一头顺溜的白发，以及伟岸的身躯。
    带着梨花花瓣的风吹动他的白发，白发在他白色的背影中摇曳，他微微仰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梨树上的梨花，那朵开得最灿烂的花朵，那朵白色的花。言蓼清晰地看到。
    言蓼小心翼翼地伏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梨树下的人，母亲曾说过，梨树是有梨妖守护。然而面前的男子不是妖，他一定是仙，一定是的。言蓼这么觉得。
    大概是察觉到身后有人，站在梨树下的白发男子回过身，旋转引起的风吹动地上的小瓣梨花，树上的梨花花瓣飘落，落在他的头顶，下了一片白雪般的颜色。白发舞动，与飞起的花瓣共舞。
    一张面具遮去了他模样，这是唯一让言蓼失望的地方，他想知道眼前人是否也拥有着堪比天人的美貌，他很想知道。
    男子向他伸出了手，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在阳光下那么明亮。
    言蓼鬼使神差地从窗台上站起身，从用来垫脚的椅子上下来，走到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抹去残留在嘴角的黑发，确定脸颊处没有头发了，轻轻打开门。抬头，他还在那，依然向他伸着右手。
    明明知道是诱惑，或者是陷阱，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朝他跑去，是跑，而不是走，走起来实在是太慢，害怕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就会消失。
    随风而起的花瓣吹拂在他们俩之间。跑到白发男子面前的言蓼站定脚步，歪着头，用童稚的声音问道：“你是神仙吗？”
    白发男子没有说话，微微蹲下身，一把抱起言蓼，让他坐在自己的右臂上，只用一只手便可以将言蓼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言蓼一直以来对陌生人很排斥，唯独对眼前人，他一点也不厌恶，相反，他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娇嫩的小手轻轻搭在男子肩头，近在咫尺的注视非但没有让言蓼脸红地低头，反而大胆地打量起了眼前的人，甚至抬手去取他脸上的面具。
    “啪——”
    很疼，手背传来温暖而又刺痛的感觉，这种感觉让言蓼条件反射性地闭上眼。
    皱着的眉头提醒眼前的人，他的手很疼，男子眼波稍稍一动，握着他手的力度放小，心里不由责备自己，怎么忘了他是个孩子，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根本承受不起大人的一握。
    “对不起！”
    耳边传来温暖的气息，言蓼猛地睁开眼，愣愣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他在说，对不起？神仙在跟他说对不起？
    男子没有放开握着的手，只是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想不想飞？”
    小孩子都喜欢刺激，言蓼也不例外。因为身体的缘故，使他不得不每日待在府里，烦闷的环境让他渴望自己变成天空的小鸟那样，可以自由飞翔。他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很想知道。
    “真的吗？”虽然眼前人说带他飞，可是他还是不相信，他怕他和父亲母亲一样，说好的话转眼便不记得。
    “真的！”不知为何，言蓼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或许是话里带着笑吧。
    言蓼伸出瘦弱的手臂紧紧环住眼前人的脖子，在他脖颈间轻轻地回道：“想！”
    话音刚落，白发男子轻点地面，一个飞跃，穿过万千梨树。言蓼感觉花瓣在亲吻他的脸庞，伴随着微风仿佛就在手间，随手可握。
    弯起的嘴角和眼角暴露了他的心情，是高兴，很高兴。
    “喔——飞咯，飞咯。”大胆的言蓼松开抱着男子的手臂，张开双手，作飞翔状，嘴里不时童稚地喊道。
    受了他的感染，男子眼中浮现久违的柔波，他知道这辈子他的生命都会和眼前的人绑在一起，从那个赌注开始。
    言蓼知道梨园很大，因为一眼看不到尽头，当然这是在地面，如今在高空又是另一番场景，原来梨园还是可以看到尽头的，那段尽头便是一道围墙，禁锢了人的自由。
    耳畔的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吹起的黑发与白发交融，互相纠缠。被男子引起的花瓣如雨般淹没了他和言蓼，仿佛这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俩一般。
    没人会注意梨园发生的事情，他们对自己府邸的安全太过放心了。
    男子突然一个急速往下，言蓼害怕地抱紧男子，始终闭着眼，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掉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可是——
    男子稳稳落在梨园的秋千上，晃动的秋千带着飞舞的花瓣飘荡在周围。白发男子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荡秋千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他觉得速度够了，便按照这个速度荡着。
    言蓼缓缓睁开眼，首要反应便是确定男子还在不在，双手间的脖子提醒他，男子还在。再瞥向自己身处的环境，竟是自己最爱的秋千上。抬头仰视男子的脸，他正低头看着自己，仿佛在称赞自己的胆量。
    大概是累了，就是这么一眼，言蓼晕倒在男子的怀里。
    男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绿色的药丸。修长的拇指和食指执起药丸送到言蓼嘴边，支起他稚嫩的双唇，将药丸送入他的口中。就这么一颗小小的药，可保他些许时日的性命了。
    怀中的孩子睡得很安稳，弯起的嘴角证明他正做着一个好梦，也好，相较于现实的残酷，甜美的梦更容易让人快乐，对于他这般小的孩子，活在梦里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
    有那么一刻，男子只想将他留在美好的梦里，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收拢双臂，企图将自己胸口的温暖传入他的体内。怀里的人真的很轻，不是这个年龄段孩子的重量，更加张显了他的柔弱。
    伊迢，你真是给我出了这个世间最难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