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痛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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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达陵城之时,已经是十二月末。
季影寒刚到千羽楼就有一红衣女子迎了出来。季影寒吩咐她派人带白初灵和秦寻先去安排住处,随后与玄冽还有这红衣女子三人回了东寒楼。
东寒楼前的白梅花压满枝头,欺霜傲雪,一如季影寒走时的样子。只是斗转星移,竟已是一年。
“明蕊,云辛可有下落?”一进东寒楼,季影寒边解开外袍边开口询问。
那女子看了玄冽一眼,显然是认得他曾与叶南卿一同来过。
“但说无妨,玄冽不是外人。”季影寒说。
那名唤明蕊的女子点点头,“属下曾两度潜入叶家打探,都没见得云辛公子的身影。而叶南卿连日来也都在我们的监视下,可除了一回陵城就加强了叶家各处防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而之前云辛公子特别吩咐过,不准对叶南卿或者叶家轻举妄动,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动手。”
季影寒点点头:“我知道了。既然暗着不行那就只有明着上门要人了。”
季影寒与玄冽二人来到叶家时,正赶上叶家正在门口摆摊施药布粥。临近年关,叶家作为陵城的首富,总会做些善事,所以长久以来,叶南卿不仅仅是陵城的首富更是陵城的首善。
二人沿着人群长长的队伍走到叶家门口,叶南卿正亲自为老百姓添粥,老百姓连连弯腰鞠躬,感恩戴德。叶南卿脸上一派和善笑容,对年老者更是亲自搀扶。
季影寒抬头望向叶府灿金生辉的大匾,那上面不知聚集了多少人的敬仰,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它背后的淋漓鲜血。
季影寒看着叶南卿脸色越来越冷,他扒开人群走上前去,玄冽赶忙跟在后面。
“唉,你这人怎么……”被推开的人原本不悦,却在看到季影寒脸色的那一刻噤了声。
叶南卿抬头,脸上的笑容全数散去。他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粥勺递给了身旁的人,然后手持金扇风度翩翩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季影寒和玄冽两人进了叶府。
“叶南卿,何必再做这一套。”季影寒冷冷道。
叶南卿摆了摆手,示意屋里人下去:“来者是客,叶府没有慢待贵客的道理。”
季影寒碍于玄冽在身边,只得跟着叶南卿进了叶府正厅。
“季公子今日来找我可是为了十六年前的旧事?”叶南卿转过身,“如果是这样还请季公子转告姚二少爷,无论有何帐要算,还请他亲自来,叶南卿在此恭候。”叶南卿知道,自己在等,在等云辛来找他报仇的一天,但他没想到的是,先来找他的竟然会是季影寒,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失望。虽然他不愿承认,这失望因何而来。
季影寒死死盯着叶南卿的脸,想要看出一丝一毫遮掩或假装的痕迹,但越紧盯,他却越失望也越心慌。
“云辛不在你这里?”
“什么意思?”叶南卿将手中金扇收拢,微微皱起眉头。
“我们得到了云辛失踪的消息,所以才匆匆从临州赶回来。”玄冽说,“就是想要问问你,云辛是不是在你这里。”
“他当真不在你这里。”季影寒心里“咯噔”一下,想叶南卿刚才的样子不像是撒谎,难道真的就被他料中了?
“影寒你先不要乱猜测,云辛应该并不在那人手里。”玄冽看出了季影寒的不安,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毕竟……如果云辛真的落在他手里,他一定会主动让你知晓引你上钩。”
“叶南卿,你与云辛是何时分开的?”季影寒转头询问,却许久没有得到回答。
叶南卿脸色十分难看,他坐在椅子中,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他还记得那日在船上,云辛站在船尾木箱之上不断想要后退的样子,那是恐惧,发自内心的,无法掩饰的恐惧。但那个时候,他却没有留意。
我不会水。
他说。
我不会再信你。
他这样回答他。
叶南卿心里不断想要否定自己的猜测,但是理智却让他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
“云辛……会水吗?”叶南卿双唇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
季影寒愣住,不知叶南卿为何突然而然会问这个问题。
“他会水吗?”叶南卿抬起头,他捧着茶杯的指尖发寒,杯中热茶温暖不了丝毫。
季影寒的脸色勃然大变,他上前一把拽住了叶南卿的衣襟:“你对他做了什么?”
叶南卿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绝望的碎裂声。
答案已经太过明显。
叶南卿颤抖的厉害:“我对他做了什么……我对他做了什么……”
他眼眶赤红,声音颤抖:“我对他……我对他做了,永远都无法被原谅的事……”
“我……将他……推下了船……”
季影寒的手一抖,松开了叶南卿的衣襟,他倒退了一步,脑中“嗡嗡”震响。
叶南卿如同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无力的瘫在了椅子里,嘴中不断叨念着:“我竟然……亲手,将他推下船。我竟然……亲手杀了他……”
“影寒,这不可能,你说过云辛的轻功并不弱,怎么会……”玄冽觉得这事情太过不可思议。
“玄冽……”叶南卿无力的摇了摇头,他语速极慢,“你忘了,我跟你学过点穴。”
一句话,斩断了所有的生机。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静,如同深水一样让人窒息。
一道冰冷的剑光闪到叶南卿眼前,带着不容阻挡的恨意。紧接着一柄墨色长箫挡住了剑的去路,箫尾一枚寒梅白玉佩被震得剧烈回荡了几下,红色的璎珞摆出凌乱的弧度。
季影寒手中又挽了一个剑花,朝着失魂落魄的叶南卿刺过去。玄冽匆匆上前阻挡,季影寒的剑带着恨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玄冽接了几招下来持箫的虎口震得生疼。
“影寒。”玄冽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答应过我要冷静。”
季影寒手下的剑招只是更加狠戾。
“影寒。”玄冽一步向前挡在了叶南卿面前,“云辛没有消息,现在的种种只是猜测。”
“那要什么,才不是猜测?”季影寒看着玄冽,“一个不会水又被点了穴道的人,怎样才会不是猜测?”
“你那天问我,叶南卿人在哪里是死是活。如今我想问你,云辛在哪里是死是活?你能告诉我吗?”
玄冽不语。
“玄冽,我问过你,如果我和叶南卿站在敌对的位置上,你会站在哪一边。”季影寒抬起手中的剑,剑尖指向玄冽,“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
“不,影寒,这是你的选择。”玄冽盯着季影寒的眼睛,企图从里面看到些除了仇恨与痛苦以外的东西,“当初是云辛先带走了南卿,那时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准备对南卿下手,但如今南卿还好好的在这里,这其中的缘由,即使我不说你也明白。若你此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时冲动杀了南卿,难道你就能坦然的面对云辛?你就不会悔恨和痛苦了吗?”
玄冽身后,叶南卿整个人战栗起来。是的,如果云辛真的如他所说的想要利用他达到控制叶家的目的,那只要给他下点毒,用解药挟制他就好,又何必千里迢迢带着他去离安,一路上连一餐饭都未少过。
原来他对他,并非无情。原来他挣扎了那么久信了他所说的那些恶毒的话全部都是假的。原来唯独那最后的一句真言,他没有相信。
我发誓,若再错付半寸真心,叶南卿不得好死。
到底是谁错付了真心?
到底又是谁——不、得、好、死!
叶南卿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他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想以此来减少心中的绞痛。
为何叶南卿发的誓,却要让姚云辛来应?
叶南卿,十六年前姚氏一族死在你父亲手中,今日,我死在你手中,你叶家父子终算是斩草除根,你可以安枕无忧了。
猛然间想起那天晚上云辛对自己说的话,叶南卿痛苦到无法呼吸。
在水中窒息的感觉是怎样的?
他的云辛……是不是……就永远睡在那片冰冷的江水中了。
他的云辛……会孤独吗?会怕吗?
他的云辛……会恨他吗?
季影寒眼里无数挣扎,最终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
他转身:“玄冽,其实你错了,如今我无法坦然面对的又何止云辛一人。”
他没有告诉玄冽,他最终放下剑,并不是因为想要坦然的面对云辛,而是因为,他无法对他动手。
他曾对他说过,他不会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