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背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89  更新时间:15-03-11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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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玄冽和叶南卿在陵城港口上了船,他们打算沿着陵江顺流而下,先到临州,然后从临州走陆路到琼城,再从那里去往位于群山深处的鸠言山谷。
    船刚刚离开岸不过十几米,岸上传来了呼喊声。
    “叶南卿!叶南卿!”
    原本在船头的叶南卿听到声音到了船尾,看到云辛在岸边不停朝他呼喊和招手。
    “停船!”叶南卿赶忙朝着前头吩咐,他看到云辛从码头搬货工人中间挤出来,急匆匆的跑到码头登船用的木栈道上。
    “叶南卿,我和你一起去!”云辛站在那里朝着叶南卿喊话。
    “胡闹!”叶南卿冷了脸色,“快回去!”他这一去几经生死都不知,怎么可能带上云辛去冒这个险。
    “你让船开回来,我和你一起去!”云辛在那头急得直跺脚。
    “马上回去!”叶南卿朝着云辛喊完便不再理,朝着前面的船夫喊,“开船!”
    云辛一看船继续向前开,急得脸色都变了:“叶南卿,你如果不带我去我就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叶南卿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不担心?”一旁的玄冽皱了眉头。
    “担心他会真跳?”叶南卿笑着摇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话到底是讲给玄冽听还是讲给自己听,“不会的,云辛是谁?千羽楼风月场上的老手,他会真的舍不得一个叶南卿?纵是真舍不得,过一阵子也会好的。”
    叶南卿话音刚落,不远处码头传来了一片惊呼,紧跟着“噗通”一声,叶南卿和玄冽同时错愕的回头,岸上已没了云辛的身影。只见云辛在水里挣扎着扑腾了两下就要往下沉,叶南卿慌了神,歇斯底里的喊着停船,将自己的金扇往旁边一扔就要往下跳。
    可是还未等他动作岸边已经冲出了一人。
    季影寒一袭白衣,后背一把用白布包裹的琴,脚尖轻点掠过人群直扑水面,右手抓住云辛的肩膀将他从水里拽了出来,紧接着足尖带力踏过水波,直直朝着叶南卿和玄冽所在的船飞奔而来。
    岸边的第二阵惊呼声还未落下,季影寒已经抱着浑身是水的云辛站在了船尾。他将云辛轻放在甲板上,右手握拳狠捶了几下云辛的胸口,将他呛进的几口水捶了出来。
    叶南卿上前两步跪趴在了云辛跟前,颤抖着双手贴上云辛冰凉的脸颊。
    云辛睁开了眼,他看了眼叶南卿快哭出来的脸,嘴角弯了弯,然后又晕了回去。
    “天气太冷,还劳烦叶少爷帮云辛取暖。”季影寒出言提醒。
    “对,对。”叶南卿这才终于清醒过来,忙不迭的点头,不顾云辛浑身的湿寒,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直奔船舱。
    玄冽的目光看向季影寒,小心的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那份喜悦,他没想到,他还能再见到他。
    “季公子的衣服也湿了,换下来吧,不然会着凉。”
    季影寒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略一点头:“好。”
    “我带季公子去房间。”玄冽前面引路。
    “有劳了。”季影寒跟在后面。
    季影寒换好衣服走出船舱时,玄冽正站在船尾甲板上吹风,玄色衣袍猎猎扬于风中。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问:“季公子是否去看看云辛?”
    季影寒摇头:“不了。”
    “不担心?”看他刚才从人群中冲出来时那急切的样子,就该知道他该有多在意云辛。
    “他应无大碍。何况即使他醒了,最想见的人大概也不是我。”
    “也是。”玄冽微微颔首,带了三分打趣,“在下很少佩服谁,但云辛真得算一个。”
    这话让季影寒忍俊不禁,微弯了眉眼。
    这是玄冽第一次看到季影寒笑,一张如同冰封一样的脸顿时柔和了起来,举世无双的眼眸倒映着江面的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转瞬即逝,更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怎么了?”季影寒发觉玄冽一直在盯着自己。
    “你笑起来很好看。”玄冽直言不讳。
    季影寒愣了一下,不再回言。
    “季公子的伤势怎样了?”玄冽的目光落在季影寒的左肩。
    “已无妨,劳烦挂心了。”季影寒的回答客气却疏远。
    玄冽并不介意,接着说:“季公子昨晚使的那套剑法颇为玄妙,不知公子师承何门何派。”
    “是家父留下的,只可惜我一直悟不到精髓。”
    “原来如此。”玄冽看那剑法精妙,想季影寒的父亲应当是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思来想去这些年闯荡江湖听说的已故高手中并没有哪一位姓季,又唯恐提及季影寒的伤心事,于是也就不再往下询问。再思及那晚季影寒最后的剑招险些误伤了自己,大概是由于本身的伤势未好就急于练剑的原因。真是个逞强的人,玄冽心想。
    早春的天气颇为寒冷,江面风大,玄冽看了看季影寒衣衫有些单薄,于是开口:“天寒地冻,不知季公子是否肯赏脸到在下房间小坐。”
    “好。”
    玄冽的房间就在刚刚给季影寒安置的房间旁边,他推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季影寒走进去。
    这条是叶家平时用的游船,叶南卿是个懂得享受的人,船上装潢摆设无一不精巧齐全。玄冽去取开水泡茶,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手炉。
    “这船原本是春夏用的,没有放置取暖的炭炉,这次又走得匆忙,只带了几个小手炉,季公子将就一下吧。”
    季影寒接过手炉,一股暖意自双手传递到全身。他一向不喜欢炭炉,这手炉小巧精致抱在手里倒是很舒服。
    玄冽坐在季影寒对面替他斟上茶,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季影寒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平时习惯一人独处,鲜少有人与他说这么多的话。但好在玄冽并不是聒噪的人,说话谈天亦带了君子之风,季影寒少时接几句多时沉默不言玄冽也并不恼。
    深夜子时,有人急慌慌拍季影寒的房门。
    “季公子!季公子!”是叶府跟着来的小厮。
    “有何事?”季影寒拉开门。
    “云辛公子现在高烧不退,正说胡话呢,少爷让我来找您。”
    “怎么回事,白天不已经醒了吗?”
    “小的也不知道啊,突然而然就……”
    季影寒回房间拿了什么东西,玄冽听到声响,跟在季影寒身后一道去了叶南卿的房间。
    刚踏进房间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
    “马上!再去熬一剂退烧药过来!”叶南卿的声音焦躁不安,小厮忙不迭点了头就往外跑,生怕被主子的怒气震伤。
    “南卿,你先冷静些。”玄冽上前去安慰叶南卿。
    云辛紧皱着眉头,脸颊因为高烧呈现出异常的艳红,他额前的发已经被汗水洇湿,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影寒伸手摸了摸云辛滚烫的额头,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云辛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季影寒冰凉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草紧紧的握在手里。
    “拿杯水。”季影寒头也不回的吩咐。
    叶南卿赶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季影寒手里,季影寒将茶碗放在床沿,伸手入怀掏出来一个小小的药瓶,想要打开却无奈另一只手被云辛握得死死的无法挣脱。玄冽见状立刻从季影寒手里拿过来。
    “一颗。”季影寒简短的说。
    玄冽倒出一颗白色药丸放到季影寒掌心,季影寒试了试水温,朝着叶南卿说:“捏开他的嘴。”
    叶南卿依言将云辛的嘴捏开,季影寒将药丸喂进去,紧接着喂了云辛一口水将药丸送下去,看云辛自己吞咽没有问题就将最后半杯也喂了下去。
    “再来一杯。”
    玄冽接过季影寒手中的茶碗,到桌前倒满水递回去。
    “哥哥……”云辛一句小小的呢喃让季影寒喂水的动作僵在半空中,他的手好似被针扎到,剧烈颤抖了一下,小半杯水泼在了床榻上。
    玄冽立刻拿过放在一旁的巾帕擦干净,抬眼间,他看到季影寒脸色苍白,眼底的愧疚与痛苦还没来得及遮掩起来。
    喂完水过了一会儿云辛脸上的异样渐渐消退了下去,只是眉头还没有松开,似乎在做什么难过的梦。他的嘴巴不停呢喃着“哥哥”两个字,他每呢喃一次,季影寒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这一切玄冽尽看在眼里。
    季影寒守了云辛良久,一直到他的烧完全褪尽真正安静的睡着才轻轻掰开他的手起身离开。玄冽安慰了已是疲惫不堪的叶南卿几句,跟在季影寒身后走出了船舱。
    夜风凛冽,季影寒双手撑着船侧板的上沿,望着远处幽深漆黑的江水不知在想什么。玄冽走上前,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季影寒身上,他刚刚着急云辛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将外衫罩上。
    外袍上的余温让季影寒犹豫了,最后没有拒绝。
    “谢谢。”
    玄冽静静的站在季影寒身边,陪同他一起望向远方。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季影寒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到表情。
    “我欠他太多。”清晰的风浪声中,季影寒的声音有些模糊。心里那份痛苦已经压抑了很久,而玄冽似乎成了他亟待寻找的那个出口。
    玄冽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云辛。
    “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季影寒的眼睛倒映着整片江水,辽远而深沉,“因我而死……”
    “他的父亲,也因为而死。”季影寒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却让玄冽说不出的心疼。
    亡亲,仇杀,亏欠。
    玄冽不知道,季影寒到底还背负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沉重痛苦。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
    一双手轻按上了季影寒的肩膀,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耳边的声音轻柔的如同喟叹。
    “别一个人背负这么多,这样太累……”
    季影寒像是挨了一记重拳,他猛然间睁大了眼睛,良久无法回神。
    一直以来他听从的教导都是一定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一定要记得自己的仇恨。所以他理所应当的将这一切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他苦练武功,为的是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他奋力逃避仇家追杀,为的是活下去完成复仇。他将云辛当亲弟弟看待,为的是偿还那份永远都无法还尽的亏欠。他从不认为这是错的,他一直都以为,这是他应该做的。无论苦还是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也是他应当背负的。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累不累。
    而在这个寒冷的夜里,这人带着一身他早已忘怀的温暖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别一个人背负这么多,这样太累……”
    这个人竟然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的动摇了他心里那道防线,他用了他最抵触但却最无法抵抗的方式将他原本那份固若金汤的冷漠击了个粉碎。
    玄冽感觉季影寒僵硬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慢慢放松下来,他的手臂小心避过季影寒左肩伤处,慢慢用力将人抱得更紧。
    从第一眼看到他,他就被他惊艳,他身上藏了太多秘密让他好奇,又有太多伤痛让他心疼。而今,他终于将他拥入怀中,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就这样执着于一个人。
    有太多东西,没办法去理解,也没办法寻找源头。冲动抑或悸动,就在那转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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