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幕降临之时的北冥宫，正是日夜交替，阴阳变幻的时刻，以幻术与阴阳术结合而成的宫殿，在每日的这一刻，都禁止任何教徒随意走动。
    回廊之上，银铃之声响动，却令这寂静的宫殿更加寂静。
    白衣护法临风伸手，感受着日光强大的力量在渐渐抽离，黑夜无所顾忌地蔓延着整个天际——这一生所追寻的力量，比之自然的强大，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澜雨！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些中原人？”
    耳边忽然有冷漠而急躁的声音，穿透了他设下的结界，将白衣护法从深思之中唤回了现实。
    澜雨猛然回头，不由深深皱眉——自南疆而来的水玥神女，不似北冥宫神女们的装扮，同样是雪白色的衣衫，却绣着繁复的彼岸花图样；同样是长发及腰，她的额发前却带上了象征月神的月牙石，柔和而光洁的美，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原来是水玥神女，许久不见。”收回原先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散淡浅笑，“神女千里迢迢从南疆回来，只为了与我说这个？”
    “那些中原人杀我教众，你只将他们囚禁在镇魔塔，如何向教众们交代？”
    水玥神女的话素来犀利，带着微微的讽刺，澜雨一贯是习以为常的。相识多年，这个无论术法或武功都凌然在北冥宫众神女之上的女子，却被派遣到了南疆，多是因为她的脾性是在暴躁，即使出口得罪教主也是易事。
    澜雨抚了抚额前的蓝宝石，目光里的冷漠深不见底：“那神女的意思呢？”
    “杀了！胆敢挑衅我教的无知之辈，便以他们的血，祭奠月神！”水玥神女冷笑，额前的月牙石亦添了几分冷色，“反正再过七日，便是我教的传灯大会，到时候……”
    “杀了？”澜雨略有不解地思索着这两个字，饶有兴趣道：“水玥神女对月神的信奉，对我教的忠诚，澜雨从不怀疑，不过……”轻抚额前宝石的手，缓缓放下，眸中的淡漠散漫瞬间幻化成了迫人而凌厉的怒气，让水玥神女不由心惊，话到嘴边竟无法出口。
    幽火！仿佛在四面八方燃烧起来，水玥神女一时失去分寸，慌乱地想要逃离，越来越深的恐惧弥漫上了心头……
    白衣护法的眼眸似乎凝结了寒冰，一字一句落下，有如千斤巨石——“我澜雨行事，不需要神女大人来教导。”
    话音落下，四面八方的幽火仿佛在瞬间消失——
    回过神尚未平复呼吸，却见白衣护法的身影已经穿过了回廊，越走越远，悠悠留下了一句话——“镇魔塔的事情，也不需要水玥神女操心。这一切，都在教主掌握之中。”
    水玥神女绝美的脸在一瞬间闪过了种种情绪——愤怒、不安、焦躁……最后，却是无能为力的妥协。
    她早就知道澜雨的术法高于她，却从来不知道，竟是如此程度。
    ——这一切，都在教主掌握之中。
    她却无法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在神教里，不会有人胆敢妄图诋毁教主。
    “听说，教主前日召了澜雨去了神殿。”
    “教主？这一切当真是教主的指示……”
    “不错，所以澜雨所做的，都是依教主之令。他以一人之力，便将这些中原人尽数囚禁在镇魔塔，他的能力与忠心，从来不必怀疑。”亗冰神女不知何时已经到来，默默看着水玥神女略有怒意的神情，轻轻叹息，“那些中原人妄图剿灭我教，但他们并不知道，从他们召开武林大会，甚至更早的时候，我教便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水玥神女疑惑，“这是何意？”
    “他们输，并不是输在澜雨手上，而是输给他们自己，他们相互猜忌，保留自身实力，试探他人实力，相互牵制，最终也只是自食其果。”
    “哦？”水玥神女闻言转身，不由冷笑，“那些满口都是道义的武林正派，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当真可笑。”
    亗冰神女微微点头，渺远的目光遥望远方，夜幕已经降临，夜色下的北冥宫，比之白日，更添了几分静谧诡谲，当然，对于她们这些自小在此地长大的神女，早已经习惯了血莲湖下幽幽的哀鸣……“人性，本就丑恶，贪婪……所以这血湖之下才有这不尽的哀鸣。”
    “听说这一次上冥山来的中原人，还有些漏网之鱼。”水玥神女忽然想起此事，不由深深皱眉，“为何不将他们也一起抓入镇魔塔？”
    “他们？不必去找，他们自然会自投罗网。”亗冰神女沉冷的目光移向身旁的同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那声音却似有着魔力一般，一字一句，清晰入耳：“那些中原人胆敢玷污神殿圣洁，便要他们的血，重新染红这一池的血莲，让他们的魂魄永不超生！
    漆黑的夜空之下，星星点点的光是行路者的希冀……
    重重积雪，本是逃亡者最好的掩护，然而对于深受重伤的逃亡者而言，那却是无论如何也难跨越的障碍，何况，那是一个重伤的男子身后背着一个重伤的女子徐徐行走……
    耳畔是呼啸的寒风略过，任他内力再强，在对阵于强敌与飞跃过冰峰之后，此刻也已然不济，浑身上下在不觉间已然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后的人微微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停住脚步，却因为冻僵的双脚而一时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径直倒了下去——
    身后女子失去了支撑的整个身子往前一冲，直直就要倒下，来不及思考，一只手便在关键一刻拉住了她，避免她重重着地，然而……
    “……”南宫曜低声闷哼，清晰地听见左肩骨重重着地，几近碎裂的声音……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上官凤陵猛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对视的刹那，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诧异、慌乱，以及……痛楚。那是以往她所认识的南宫曜，从不曾流露出过的神情。然而，终究只是瞬间，紧随而来的清醒，令两人即刻起身，顾不得身上的重伤，上官凤陵用手撑着雪地，苍白的脸色没有了血色，南宫曜的重伤令他亦无法继续支撑，努力焦急地要说什么却没有力气，竟生生吐出一口淤血。
    “南……”她蹙眉想喊他的名字，感觉到他紊乱内息，他的伤势只怕比她更加严重。他就这样带着她离开北冥宫，究竟走了多久？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刻，耳畔仍是云榭前辈的嘱托之声，下一刻，面前却是重重叠叠的箭雨，本以为是幻术而成，却在躲闪之间真正让那冰冷的箭贯穿了右肩……
    然后……然后……
    正当上官凤陵沉吟之际，南宫曜已经冷然开口：“你我是唯一自北冥宫生还之人。”那声音是极力压抑的平静，却带着决然的沉痛与恨意……
    上官凤陵默然，已然猜测到几分：以南宫曜一贯强硬的性格，纵然与魔教之人决战到死，也断不会逃离。他们二人能活着离开，应该是云榭前辈在最后一刻的命令……
    “南宫世兄，有时活下去比死更艰难。”
    所以，她亦不为存活而庆幸，因为从此之后要背负的不单单是上官家的荣辱，而是整个中原武林的命运；她不单单是上官家的上官凤陵，更是中原武林的上官凤陵。
    南宫曜，自然也该明白这一点。
    他抬起头，看着身旁面色惨白却依旧不失镇定从容的女子，冷硬的面孔在那一刻仿佛受到了触动，刹那间的柔情与关切，终是不为人知的一缕光，在未能融化积雪的一刻便已然被乌云覆盖……
    “接下来，该如何呢？”
    “独孤铭、宇文华笙、陈夕叶、明风。若是他们还在这冥山……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们就不会输。”
    上官凤陵抬眸看着南宫曜目光中的笃定，唇边终于绽开一抹笑意——是，他们还不曾输。为了那些惨死在冥山之上的人，为了他们的祖辈，他们怎能不活下去？
    何况……他们还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