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或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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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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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还好吧。”我担忧地瞅着还在发懵的小青,生怕他原本就并不好使的脑袋从此更加遭受重创。
“还行……”师父抬起袖子擦了擦鼻血,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站起来。“只是你要滚圈也该提前支会我一声,实在让人猝不及防,猝不及防……”
“师父,我还不太会用两只脚走路。”
“我就说你这般躯壳没有兔子来得顺眼!”小青嫌恶地打量我一番,给我们二人使了个疗伤咒和洗尘咒,倒是恢复了干干净净的模样。
“不过这路还是得学着自己走。”小青没好气地重新往下迈了几小步,再回头伸手扶住我,手中却渗出冷汗。
“师父你背我吧。”我摇晃着脑袋耍赖。
“我倒想直接把你扔下去一干二净。”
“我不在了谁让师父欺负啊。”
小青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破天荒地转身蹲了下去,嘴里念念叨叨,“我可不能让我的小蛤蟆英年早逝,上来吧……”
我立刻搂住小青的脖子兴奋地跳上去。小青被撞得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伴着夕阳西下,我们走得很慢很慢,天边晚霞染红了山崖,也染红了我和小青的脸颊。
到山脚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两人早已汗流浃背。落在平底地的那一刹那,竟生出一股莫名的踏实感。我注视着前方浑身湿透的绿衫师父,头上发带飘飘,轻触着我们相牵的手。我第一次觉得小青师父十分俊美。
这时,小青缓缓地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许久,皱起眉头开口说道,“这模样就是没有兔子来得好!”
然后甩开我的手自顾自地往竹林走了。
我紧紧地跟在后面,踩着小青的脚印,亦步亦趋。
不知已是几月,天微凉,风吹动着竹林窸窣作响,这是我被山羊胡子囚禁之后,第一次踩上这片熟悉的泥土地,松松软软,心情也变得越发欢快。
我们的小竹屋两旁生出了一片白菜萝卜,长得倒是有模有样,就是大了点。那些都是师父离开之前种下的,施了生长咒,现在已经一棵白菜已经长成半个人那么高,两只手臂恰好能把它围住。
师父悠悠然地跨进竹屋,热了壶茶,翘起二郎腿望着俯首帖耳立在一旁的我。几日不见,小青不知从那里学了一副官腔,提起嗓子就问我,“说吧,几个月了?”
“啊?”
“他将你变成人身已有几个月了?可有对你做过什么?”
“今日才变的,我们没做什么。”
小青满意地点点头,喝了口茶又问,“你可知阿彧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是你们口中的‘他’吧,阿或虽没同我说过,但我还是猜得出来的。”
“你可知阿彧为了他逆天而行,强留住他体内的魂魄,不让他投胎?”
我瞪大了眼睛,虽然并不非常理解小青师父讲的话,但却能感觉到那是一件大坏事。
小青紧紧地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他后来给我讲了一个烂大街的故事,情节并非那么荡气回肠,但我瞧着师父说起来的神色颇为肃穆,不禁也仔仔细细地把故事从头到尾听了进去——
冬末春初,万物生机,一条小细蛇正逍遥愉悦地走在堆着些许积雪的山脚边。那天他恰好睡足了整个冬天,吃饱喝足,积了食,跑到外边闲散漫步,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给睡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睡得太投入,以至于被路过的蠢货结结实实踩了一脚也不自知。于是蠢货十分惶恐,探了探被踩成面条干的蛇,冰凉冰凉,果然是被踩死了。歉疚之情爆棚,书生连忙把面条干拾起塞进原本就单薄的里衣,慢慢地用体温将其捂热。
所以当小细蛇君睁开眼的刹那,他本能地一口就朝着眼前白嫩细滑的鲜肉咬去。
缓过神一看,软软倒在雪地上的是个白衣粗麻的蠢书生。
后人把这故事传得多了,不知以一个怎样的逻辑混淆了主人公的职业,于是就有了农夫和蛇的故事,这是后话。
总之他忘恩负义的名声倒是定下了,尽管这恩本就对他没啥意义,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让蠢书生就这么去了实在太不够意思。
于是他顺手把书生救活了起来。这事到这里原本也可了结,可他却是个施恩便图报的主。这下子就赖定了蠢书生不走了。
书生刚一睁眼醒来,便有一张陌生的大脸凑到他面前,眨着黑亮的眼睛,眉目如画。书生不禁失了神,任由着眼前的青年像粘皮膏药一般贴在自己的身上。肌肤相近,青年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寒气不停地往书生身上渗,书生的体温却一个劲儿地往上串,脸红得跟醉酒似的。
须臾,不要脸的小细蛇君很不要脸地开口了,他庄严肃穆地说,“我救了你,你可有什么能报答我的。”
书生愣了愣神,连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便慌张地道,“小生家徒四壁,着实……着实没有……”
“那就用你自己来偿还吧……”青年打断了书生的话,朝着书生红扑扑的脸颊啵了一口。
故事听到这里,我憋不住插了一句,“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啊师父……阿或不会是这么厚颜无耻的蛇呀。”
师父脸黑了黑,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恍然大悟,那绝对是是我师父年轻时期惹下的风流债,绝对是。
书生是个实在人,家中真真正正可以算得上是家徒四壁。茅草搭成的小屋,颇有风吹既倒的态势,屋内正中是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面一盏油灯,夜晚忽闪忽闪,酸得师父直掉眼泪。右手边一张稻草床,仅容得一人活动,不过这倒称了师父的心思。
家中的藏书倒是颇多,平日也就靠着几幅还看得过去的书画为生,现在还得包养着个大米虫,让他们的生活又拮据了几分。
不过书生倒是再苦再累都自己咽,白天养家糊口,晚上洗衣做饭,就连睡觉都是下面的那个。连我都搞不清楚师父哪来的脸面如此扯高气昂。
师父整天闲得慌,便不知从哪里搞了一只白猫,取名冬菇,冬菇的性子着实傲娇,举手投足像极了我师父。于是米虫又多了一个。
书生见到冬菇就极其投缘,笑眯着眼道,“没事,我会养你们的。”
那时师父就搭在书生的肩上,撒娇地问,“你是喜欢冬菇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书生笑着没有回答。那晚冬菇老实地趴在八仙桌上,半眯着眼看那两个交叠的身影,心如止水。
师父做了张贵妃椅摆在屋外池塘边,平日拿着本佛经装模作样地在那里读着,冬菇就在旁边上蹿下跳觊觎着水里的鱼。往往过不了多久一人一猫就睡死在了摇椅上,佛经掉落在地面,凌乱摊开,上方隐约可见几句佛偈: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佛祖能从一花一木中感悟人生百态,珍之惜之,我却不能,师父也不能。
平淡的日子过得久了,便是索然无味,师父的心越发痒痒。大约在秋末,师父即将冬眠,便多了一些外出走动,在外头沾花惹草也是有之。有次还把一只田鼠带了回来。按照师父的形容,它灰不溜秋,胆小瘦弱,就那双眼睛甚是明亮,化为人形以后虽然畏畏缩缩,但也不失可爱。
田鼠的到来让那段原本看似和谐的感情变得不堪一击。这也难怪,蠢书生操劳了一天回来,便见自己的情人宠溺地吻着一个稚嫩少年的脸颊,而后那孩子红着脸缩着身子,一排排地啃着家中的玉米。
师父笑着同门口发愣的蠢书生说,我想养他。
蠢书生呆呆地坐在他的对面,轻飘飘地说,好。
从未听过一个穷困潦倒食不果腹的人,家中养着一只硕鼠。蠢书生就是蠢。
那晚冬菇被栓在门外的槐树旁,凄厉地叫了一夜。
那晚师父抱着田鼠睡在摇椅上。心情复杂。
那晚蠢书生睁眼到天亮。
过不了多少天,师父便带着新宠去了冬眠的洞穴,不辞而别。
那个冬天很是漫长,蠢书生积劳成疾,瘦成了一身白骨,日日病怏怏地躺在家中。冬菇红着眼睛守在旁边。
“后来呢?师父,后来呢?”
师父停了一阵,皱着眉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师傅说他不知道。
在冬眠过后,他本欲回那茅草屋,但走到快到门口的时候便鬼使神差地调了头,离开了这个城镇。关于蠢书生的病,也是后来阿或在同他争吵的过程中多多少少提到的。
这个故事并不精彩,可是我却好像有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斟酌了一下,我问他,“你不喜欢他么?”
“是他欠我的……”,师父闭着眼睛自言自语。接着,我们又安静了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但我是喜欢他的。”小青又说了一句。
这个故事颠覆了我对小青的看法。尽管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并没有资格对他们妄加评断。只是会觉得有点心寒。
原本,是想听听阿或同那个他的故事,没想到现在惹得两人唏嘘嗟叹,都没了心思。我走了出去,独自在竹林中漫步,越发觉得难受,牵动着之前的伤口,一时无奈地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