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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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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捌
    沈随云晚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觉,脑海中总掠过一些片段。
    比如儿时父母模糊的面容,偌大的房子里总是飘荡着薄荷的清香;比如韩家宅邸祠堂里的那两个牌位,并排摆在一起,还有两张黑白的大照片微微泛黄;又比如沈颐茗一身大红的喜袍,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对他笑,接着画面莫名其妙就渐行渐远。
    他总是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睡着了,又似乎一直醒着,只是外面一直从一而终的黑着。他的背上总附着着密密麻麻的冷汗,屋内弄了地暖,全身暖烘烘的,身子骨里却好像难受极了。
    沈随云有种喉咙要烂掉的错觉,好像在发痛,这种疼痛无时无刻不牵扰着他。
    看,你的父母不要你了,你以为这是别人的错,却发现是你父母自己的债,说来说去,是他们放弃了你。
    看,你的姐姐也不要你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甚至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她怎么会继续把你当做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
    黑黑的夜里,总有人被黑暗拉扯着,痛彻心扉,痛苦不堪。
    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人的影子,明眸皓齿,潇洒俊逸,浑身的书香气,和别人口中的土匪全然不同,却不显羸弱,只是淡淡一眼,就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那个人的属下朋友对他都很敬畏,可他对他总是温柔笑着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
    哦,那个人对他姐姐更好,百般温柔,千般细腻。
    不管是那个人,还是他的姐姐,都是好看极了的人,站在一起,天造地设,仿佛天生一对。
    而且……他们恩爱极了,都快要有孩子了。
    沈随云眼里一片迷茫,内心苦闷极了,却不知道是因为那个人快和自己姐姐有孩子了,还是因为担心姐姐有孩子以后更加无暇关照自己。
    要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关心的必然是自己的姐姐。
    现在呢?现在呢?难道有什么改变了吗?
    的确,改变的事情很多,比方他的姐姐嫁给了害死自己父母的人的子嗣,又比方他发现他一直以为的仇家其实并不能算仇家。
    随之改变的,是什么呢。
    他先是想起彖卿和一个清秀的男人接吻,想起晚上彖卿说的那些话。
    又想起那么一个好看的人,自己惹那个人生气了,那个人那么不开心的样子。
    自己真是蠢死了。胸口什么东西鼓噪着,令他喘不过气,难受不已,压抑不住地想哭出声来。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他是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些原因难受的。当他现在就是那么难受。
    生活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
    都会越来越好的……
    沈随云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睑,渐渐睡去。
    房间的窗户敞着,风往里哗哗地灌着。
    “……沈少爷郁气结中,加上风寒,所以才会经此大病……”
    女人的抽泣声时断时续,直到医生退出去,依旧抽抽噎噎着,似乎即使哭泣也难以止住内心的痛苦。
    “……姐姐,”沈随云轻声说着,“我病好了啊,没事了。”
    沈颐茗原本只是小声啜泣,听了这话,眼泪似乎就要翻涌出来,却始终压抑着声音,听上去又可笑又可怜,像个无助的小女孩:“随云……随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娘……”
    沈随云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父母的头七,沈颐茗也是哭得这般难过,明明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了,却还是那么脆弱,大声哭喊着,紧紧抱着他,因此他都有些生疼,耳边只是不断回响着她悲切的嗓音:“随云啊——随云——爹娘,爹娘没啦——”
    “随云……随云……对不起,对不起……”
    沈随云一时竟觉得面前的女人有些陌生,这个美丽又脆弱的女人,是谁呢?她喊的是谁的名字?
    恍惚一阵又清醒过来,微微心疼地握住了沈颐茗的手,嘶哑着声音说:“姐姐,你很好,你没有错过什么,是我一直在犯错,我那天……你也没有责怪我,错的是我……是我……”
    确实不是沈颐茗的错,若要怪她,未免太牵强。可毕竟家里从小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儿子,沈颐茗自幼便被教导要循孝悌之义,长兄弟弟,都是家里最重要的。沈颐茗的家庭虽然不如何重男轻女,可某些观念依旧深刻入骨。沈随云既是沈家男儿,又是沈家幺子,自然是被看得极重,只是沈家夫妇在他还未懂事前就故去了,未让他得到更多的关怀。
    沈颐茗依旧哭着,回握住沈随云的手,“姐姐没事啊——你是最重要的——你不该这样,你不该有事啊——”
    哭着哭着,竟有些回不过气的样子,吓得沈随云拍了拍她的背:“哎姐姐,没事啊,你别哭了,不就嗓子坏了吗,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以前总凶你呢,你就当报应呗,哎,我又不唱戏,嗓子就原来那样也没什么用啊……”
    一直闹腾了很久,屋子里才渐渐安静下来,沈颐茗哭累了,就握着沈随云的手泪汪汪地说:“对不起,以后,以后我们都会好的,我的随云永远是最好的。”
    沈随云看她终于不哭了,便任她说什么,点头称是。
    两人随口聊着家常,沈随云听到她谈起想要个孩子,不过不会不管他,他依然是她最重要的弟弟时,不知怎的心底泛起一阵平静的幸福,没了之前韩永说起这事时的不适,跟着轻轻笑着。
    沈颐茗看着他,顿了顿,说:“随云……你……”
    沈随云也看着她,即使不用她说出来,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可他没有接她的话。
    沈颐茗也的确没有继续说下去,屋子里一阵沉默。
    终于,沈随云轻松地笑笑:“哎,没事,姐夫不是那种人,他爹也不是那种人,我知道了,我不会讨厌他的。”
    沈颐茗也跟着笑了,只是眼神里一阵担忧,还有什么想说出来可是没有说。
    轻松那么假,毫无担忧,那么假。
    沈颐茗最后只是让他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沈随云的嘴角迅速下坠,最后板成一条直线。他抿紧了双唇,下颔为此绷紧了肌肉。
    他可以释怀吗?他可以无怨无悔吗?他可以不去讨厌韩永,可以不讨厌韩永的父亲,但他会感到空虚,感到厌烦。
    没有人可以在发现自己花费毕生去追求的东西最后竟只是虚影后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毕生”究竟有多长,长到最后落寞在白雪里。
    却也不明白“毕生”可以有多短,短到幸福只瞬陷深墟。
    冬似乎在缓缓过去,春节很快就到了。
    料峭春寒,韩家大院里的地暖使所有屋子都暖烘烘的。
    沈随云坐在院内一棵巨大的榕树底下,看着下人来来去去地为除夕晚上做准备。
    沈随云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彖卿和那个修长的男人。实际上他们自从某次不愉快的对话过去后,就没怎么见过。
    沈随云对于那个秀气的男人还是很好奇的,因为除了那天以外,再没见过他,不知是狼牙山上的,还是山下的。那个文雅的男人一点也不像土匪。
    不过,姐夫似乎也不像土匪。
    想着想着,思绪有些飘忽。
    沈随云无聊地飘移着视线,像是在找什么,但实际上只是随便看看。
    “……你听说了么?”
    “什么?”
    “就是,”那个说话的人压下了声音,“就是那个杂种的事情啊。”
    沈随云听见有下人交谈着与除夕无关的事情,皱了皱眉头,情不自禁认真去听。
    两个杂役的声音从榕树后响起,大概是榕树过于巨大,竟遮挡住了沈随云,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个杂役讨论地过于投入,所以没有注意到沈随云。
    “杂种……噢,那个女人死了又要把那个杂种扔给我们的那件事啊。”
    “哎,”那个人笑了笑,“什么你们我们的,就算是个杂种,也赖不在我们头上啊,就是个杂种人也比你来的高贵。”
    “唉,只能说会投种啊,没投成正太太的儿子,投成野女人的儿子也不错。”
    那两个低声讨论着的人低声笑了起来,充满恶意的笑声令沈随云深深蹙起眉头。
    似乎和姐姐有关?沈随云思索着,可是他怎么感觉类似的话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杂种”和“野女人”是怎么回事?
    两个杂役有说有笑地从榕树另一边走开,依旧没注意到沈随云。
    可当他们走向回廊时,其中一个人在谈笑间又往榕树这边看了看,看见沈随云时笑容一僵,支吾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同伴见他这样也回头去看。
    沈随云扬起了头颅,做出个高傲蔑视的模样,似乎是在嘲讽两个人的愚蠢。
    如他所预料的,两个人如见到鬼一样风似地跑了。
    他在这里的短短几个月,给下人的印象就是:破锅嗓子,沉闷,以及不好沟通。
    他原先只是和姐姐两个人住,本来就不怎么说话的,最多骂骂别人,一下跟着这么多人住,他委实不习惯。他也没对下人做什么脸色,只是不怎么说话,不主动说话,再加上脸上永远缺乏表情,就给别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看见那两个杂役跑走了,沈随云百无聊赖地又四处望了望,最后晃悠悠地打算去问问向久,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情。
    向久听到他的问题后表情有一瞬的苍白,然后支吾着试图转移话题,最后捱不过沈随云质疑的目光,艰难而缓慢地回答道:“现在的下人都怎么回事,野惯了啊说起话来肆无忌惮的,都说了别随便嚼舌根……哎哎好吧我说我说。”
    “嗯……其实这件事老大和夫人说了不许说的……你这样我特别为难……”
    沈随云冷漠地看着她,她无奈地继续说道:“好吧我真的说。春节可能会来个贵客,春节过后将会有名小贵客大驾光临,接着……就要常驻了。”
    沈随云疑惑地看着她,并不能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理解。
    “说过不能说的……下面的内容,你听听就忘了啊,别怨任何人,你自己要听的。”
    沈随云迟疑着点点头,看见南久对他打了个手势,他便凑近去听。
    “……差不多五年前的时候,老大跟着老爷在外面参加宴席,老爷当时有个为老大选眷属的意思,老大并不知道,接着老大就被灌了很多酒,但没什么酒性,很快就醉了⋯⋯”
    沈随云攥紧了拳头,心里一阵不安,似乎南久接下来的话是恶毒的巫咒,令他胆战心惊,想听又不敢去听。
    “然后,老大就莫名其妙地跟一个女人……唉……据说是老爷安排的,那个人家世清白,不是土匪,虽然没权没势,但很有钱……”
    沈随云如同被烫着了,捂住耳朵,倏地离开向久老远。
    他用两只手捂住了同一边耳朵——刚刚几乎贴在向久唇边的耳朵——他用不敢置信地表情对着向久,向久似乎也被他的过激吓到了,愣在了原地。
    向久咬了咬唇,打算把剩下的话说完:“那个女人比老大长了两岁,接着,她居然怀上了老大的儿子,我们也觉得难以置信……”
    沈随云又松开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慢慢后退,推到了门边,便挤开门疯了般地跑出去。
    他跑到小水池边,将手撑在压水的手柄上,想要呕吐的感觉令他久久不适。
    可他什么都呕不出来,他感觉有种难受的感觉冲撞着他的心脏,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所有的感觉都要从口中呕出来。
    可他就算呕出胃酸来,也不会呕出些别的什么了。
    沈随云感觉因为呕吐动作的反复和心上的酸涩,眼前一片模糊。
    他想哭啊!他想哭啊!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想,大概是因为姐姐,姐姐那么好的人,之前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现在又重新喜欢上了别人,但那人不是干干净净地给她的。
    他倏忽又想起沈颐茗和韩永想要有个孩子,两个人的说话的声音、表情,和向久嘴里的话重叠在了一起。
    「……然后,老大就莫名其妙地跟一个女人……唉……据说是老爷安排的,那个人家世清白,不是土匪,虽然没权没势,但很有钱……」
    「……那个女人比老大长了两岁,接着,她居然怀上了老大的儿子,我们也觉得难以置信……」
    “沈少爷,”沈随云感觉身后有一双手轻轻拍着他,似在安抚,“夫人他们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心。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当时那件事也不是老大的意愿,夫人表示理解,但她说不能告诉你,因为她知道你很爱她,说你是急性子。”
    沈随云狠狠甩开了向久的手。
    向久愣愣地看着秀气昳丽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
    其实沈随云差不多是青年了,只是他秀气的脸庞总令人感到这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孩子。此时那张秀气的脸上满是阴鸷和咬牙切齿,可他的眼里却隐约闪烁着泪光。矛盾又可怜的表情,像只受伤的小兽。
    向久自然知道他的父母去世早,他自那以后一直和沈颐茗相依为命。她知道沈随云和沈颐茗的姐弟关系一定很好,就算面上看上去不多么恰合,内里却一定是互相深爱着的。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他那么难过。
    向久看着沈随云攥紧了拳头,四处望了望,向韩永的房间走去了。
    向久心里一阵惊慌,甚是担心他会闯事,紧紧跟上去,想抓住沈随云用力的双臂。可一个女人怎比得上男人。一个男人下定了决心,以女人肉搏的力量,如何去阻止?
    “随云!随云不要!听我的话!”向久压低声音哀求着,“你答应了我,谁也不怨,我才告诉你这些杂碎的事情!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这是干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随云甩开了她,继续一声不发地往前走。
    向久抱住了他的腰,几乎哭出声来:“随云……随云……少爷……夫人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他们还是相爱了。你现在往大少爷房间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去闹吗?有什么好闹的!你姐姐都不在意,你不要去闹事情破坏他们的感情好不好……我求你了……我、我从不轻易求人的……”
    沈随云顿了下来。也许是为了那声少爷,也许是因为这个强势的女人的哀求,更多的也许是因为其中道出了他在意的事情。
    是啊,他的姐姐都不在意,他到底是想做什么?为姐姐不公吗?可他曾也坚持了那么久的报仇,最后看来不也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吗?现在呢?他又要去伤害谁?那么不自量力,那么令人发指。
    他……究竟在难过些什么呢?只是为了姐姐?
    他不愿意再深想,紧紧闭上了眼睛。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向久,”他轻轻睁开眼睛,年轻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疲倦。他轻轻拂开向久环住他的手臂,“我不闹了,我以后……都不会莫名其妙地发少爷脾气了。我们走吧。我想歇歇了。”
    向久认真地看了看他,眼中隐隐有泪水在闪烁,却没有淌出来。她眼眶中还挂着泪,却认真审视他神情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可爱好笑,最后终于确定沈随云的态度了,才松开了手。
    “我逾矩了,”向久低下头,“对不起。”
    沈随云摇摇头:“你怎的突然知道规矩起来,你们这的人不都很随便吗。是我先无理取闹,不怪你。走吧。”

    作者闲话:

    噢噢最后还是过了很久才更……不好意思没多少字orz我有罪orz升学之后忙了起来,以后真是,几乎没有时间啦。但我会尽量去码字的,不会弃坑但搞不好就一年两更了【不】。打滚求收藏求留言!即使不喜欢这篇文也给点意见嘛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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