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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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1918戊午年,癸亥月,中华民国七年。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除了雪几乎没有其它的东西,但天空中仍飘着如柳絮纷飞的鹅毛大雪。
远处响起唢呐号角的声音,掩过了踩在雪上的簌簌声。
那是一支几乎全部用鲜红修饰的队伍,队伍中间是一个四人花轿,轿子左右各有两个撒着花瓣的女人。花轿前有一人撑着一个大圆伞,伞前是六人乐队。前前后后还围了不少人。
这是一支常见又硕大的迎娶队伍。
花轿里盖着红盖头一袭红喜衣的人坐的端正,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连呼吸都轻的可怕,让人怀疑里面坐的是否是个活人。不过乐声大,也无人去关注花轿内的一举一动,这轻微的怪异并无人觉察。
沈随云拼命压低自己的呼吸声,可以的话屏着气,憋不住了就小心翼翼地呼吸一口气。目的是为了不让别人觉察到里面的人被掉包了,但却不知道这样也是颇可疑的。
算了算时间,只希望沈颐茗还没有醒来……要是醒来了的话计划就要被打乱了,搞不好还会丢掉一条小命。
沈随云咂嘴。希望顾盼这小子不会害死我。
沈随云的父母是**内兢兢业业却不太突出的党员,待人随和,德高望重,出生显赫,都是书香门第出生。从小在这样优良环境长大的沈随云很崇敬自己的父母,甚至有种敬畏的心态。可这不影响他对父母的喜爱。
他本来以为,他的父母会陪着他和姐姐沈颐茗一直到他有能力赡养报答他们,让他们好好颐养天年,无忧无虑,一如儿时的他。
可是残酷的现实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的父母被土匪杀死了,一场有企划的谋杀。他本以为他父母一直以来信仰的**会替他父母出头,缴获围剿那群土匪。可是,自己还是太幼稚了。这件事太小了,小到过去了快一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身边的人只是漠视,没有人愿意理睬他和姐姐。就算这事在当时有点风波,却也是仅仅维持到第二天所有的风波就都平静了。
为什么?
沈随云当时很焦躁,很惶恐。
自己和姐姐怎么办?父亲和母亲不是说**是最伟大的吗?父亲母亲不是**的人吗?
沈颐茗成日也是不是惊慌失措就是悲戚落泪,每天都受人白眼,之前看不惯沈家的全都来嘲讽,年纪同沈随云或沈颐茗的成天来找茬,翻白眼。
你家之前不是很拽吗?宁愿不要钱也不肯帮忙,哼,现在知道求人了?没用了!
沈颐茗遇见找茬的只知道哭,沈随云看不惯,就通通拉来打一顿,接着就是被那些小孩叫来的打手打一顿,沈颐茗见着他受伤,就是一边哭一边帮他上药。
“哭什么?”沈随云看见自家姐姐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我都没哭你个娘们哭鬼啊!要哭滚出去哭!”
本来受到良好教育的他是断断说不出一个脏字的,却也因为周遭的改变而不得不改变。沈颐茗听了便连忙压低声音,不让自己哭出声,嘴巴死死抿着,一点声都没了,却还是有止不住的眼泪不断的从又红又肿的眼睛里流出来,肩膀随着哭泣一颤一颤。
沈随云见了更是心疼,却还是用很不耐烦地口气吼着:“你个死娘们你到底哭什么哭啊!爹娘死了就死了呗!不爱上药就滚出去!要我说几遍?!”
说着狠狠地推了一把坐在床榻边的沈颐茗。
见沈颐茗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沈随云的心随之一抽,也不晓得自己是发的什么癫,用那么大的力。明明不想让自己姐姐受伤的。
想去扶,道歉,自尊却不允许他动弹半分。
沈颐茗痛的直咧嘴,还是不愿意发出声音,只是拼命地忍着疼痛站起来,将被自己小心翼翼捧得好好的药膏放在自己刚刚坐的凳子上,犹豫了片刻,带着压抑的抽泣快速说完“自己一定好好上药”就出去了,甚至行云流水般的迅速关上了厢门。
沈随云无力的颓下去,浑身的伤痛刺骨不已。
姐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姐姐以前那么温婉温柔,漂亮的脸上明白的显现着腼腆却又自信的味道,噙满柔情的眼睛里总是有明亮的光在闪个不停。
现在的姐姐有着不一样的柔弱美,但又弱懦的让人心疼。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往日,家境颇窘,也有很多人唾弃他们姐弟二人,但实际上,也有不少欣赏姐姐的人上门提亲。只是不知道欣赏的是什么。
担心找姐姐提亲的都是些不好的人,沈随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替沈颐茗强行拒绝,丝毫不问沈颐茗的意见。因此而被辱骂甚至挨打的次数并不少。沈颐茗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替沈随云落泪。
沈随云明白沈颐茗就算知道那些提亲的事情,也是不会答应的。沈颐茗一直喜欢着一个人,他看得出来。
穆明清。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穆明清,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如果姐姐是嫁给那个人,我一定会首肯。
沈随云是这么想的。
可是那个人,已经没有了消息三年。若是放在以前,姐姐根本不可能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以昔日沈家的人脉关系、手腕,是一定可以查到一些事情的。可是那个时候姐姐不能说出自己的心意,所以她也无法做到那样去关注他。他和她门不当户不对,穆明清不过是个落魄书生,对于沈家来说,那样的身份根本配不上沈颐茗。儿女婚姻大事应当由长辈定夺,沈颐茗便一直都没有说过自己喜欢穆明清。
现在爹娘不在了,沈颐茗必须自己决定婚姻大事了,必须自己承担儿女情长了。可是她却找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了。
现在沈随云倒是希望那个人出现,起码可以让姐姐不那么伤心难过,暂时忘忧也好。
这样过了差不多数月,家里的余饷也不多了,沈颐茗情况才有所好转,四处找做活,有时是自己做些东西去卖。
卖东西的时候又时不时的会被地痞流氓骚扰,逼。奸的都有,沈颐茗自然不从,店铺被砸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然后沈随云就又会去跟那些地痞流氓打架,经常是那些个地痞见沈随云一身刀伤都仍不肯泄气,兴致缺缺便离开了。
接着就是经常上演的一幕:沈颐茗安静地替他上药,两个人都沉默着,上完药便离开。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了对话。
两年过去了,沈随云心底想要报仇的欲。望依然没有消耗半分半毫。
然后突然有一天,沈随云发现,姐姐每天都不再在家附近卖东西了,每天也回的很晚,一旦问起来,就说,“替别人做工”。沈随云知道姐姐不会去做什么肮脏的事情,就算这句话是假话,也不是去做肮脏的事情。
父母死的第四年,沈随云依然记得那天是寒露时节。
一个跑腿的年轻男人说,他们老大上门提亲。
他口中的“老大”是个很俊俏的男人。
明眸皓齿,红唇齿白。潇洒俊逸,面如冠玉。
个子也很高大,身形好看,走路姿势也好看,一直认为自己在男人中长的算翘楚的沈随云都不禁甘拜下风。
跟着这个男人来提亲的人有五个,除了最开始进来的,男人口中的“老大”后面还有四个男人提着貌似是聘礼的东西,看着很贵重又易碎。
沈随云的目光随意地瞟了一眼聘礼和在众的人,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张俊俏的男人脸上:“冒昧询问先生名讳?”
“敝姓韩,”男人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韩永。”
沈随云听后一震,马上又压下脸上浮现的情绪:“先生何许人也?”
韩永不温不愠地回答:“鹰狼山。”
听到此地名,沈随云强压下心底的愤怒:“你为何来提亲?”
韩永满脸莫名:“小兄弟……你这问题好生奇怪。请问你是颐茗的家弟吗?我听她提过你。”
沈随云听见韩永最后一句话,心底一震。
姐姐很熟的人?
韩永见沈随云脸色苍白,也不顾原因,等待了一会,终是开口“沈弟……可否唤你阿姊出来?我想见她。”
沈随云失控地喊了一句:“不要随便和我称兄道弟!”
发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稳了稳,缓缓说:“韩先生还请不要在万事都不确定前与我唤弟,只怕沈随云受不得这声‘沈弟’。我去唤阿姊出来便是。”
“劳烦沈兄弟了……”韩永眼中的惊愕已转换成一贯的深沉,脸上还是那份若有若无的笑容。
沈随云这次没有当机立断拒绝提亲的人,一是因为此人不算差,与沈颐茗交情似乎不浅,二是因为——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当年谋害自己父母的土匪头头子嗣。
那土匪头头自己没见过,长相不能确定。但是韩永姓氏与那土匪头头一样,同住鹰狼山,跟他一同前往的那些人喊他老大——还不是最好的证据吗?韩永那么年轻,也绝不是当年那个土匪头头他本人。
那么,这是个极好的复仇机会。就算不能亲仞当年那个土匪头头,但起码可以弄死他子嗣——父债子偿,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这么想着,沈随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接着在推开厢门的瞬间恢复平静:“姐姐,名唤韩永的人上门提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