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4)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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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将至,风月坊的彩船粉妆一新。这彩船就是集聚这众多眼球的最醒目场所。今日里数十条扎花的红锻将高高的船檐染成了朝霞,千万条垂落的彩线丝绦将遍身罗绮的男人们艳羡的、淫亵的、惊艳的、好奇的眼神收拢成一片虚无。
    无数的花颜与满街临水的菊花相得益彰,又有谁能抵的了这倾城的诱惑?
    “红莲姐姐,你真美!”身边的小丫头朱雁儿翘着弯弯的柳叶眉,艳羡地说,“姐姐若是发达了,不要忘记了朱雁儿啊……”
    看着眼前这个仅仅才十二岁的小丫头,美眸中折射着未谙人事的纯美,令人惋惜的是她从出生脸上便带了一块指头大的红痕,因此便被父母遗弃。她这一生,纵然沦落在这风月地,也难有出头之日,终身只能是烧火做饭的丫头。
    我不禁感慨,“不要羡慕姐姐,如有一天,你也和姐姐一样登上高台,靠向众人炫耀青春乞怜,也许就是你一生厄运的开始……”
    “姐姐你说什么,朱雁儿不懂……”小丫头抿着嘴,将我的纱衣整理好。
    “不懂……也罢……走吧……”我埋身在这风月坊中,只为了有一天,能够见到他。这个小丫头,懵懂的心思还远远不能承受这世上的污浊,又怎么能解这风月扣?
    望着船下放荡形骸、醉生梦死的文人墨客们的眼神也充满了世俗的浑浊,我不屑一笑,终是等到了这万众瞩目的一刻。我将唇上的绯红又润了一润,轻轻扶了扶缀满了妖艳簪花的满头青丝,转了转纤腰,轻薄的纱衣顿时霓裳飞扬。
    船在水中微微荡漾,晃动着我对今生命运的懈怠与淡漠。
    “本为箔上蚕,今做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这是我今天的试题,谁若将我的诗和得好,便可将我这枝鲜花采撷了去尝。
    骚动的人群竟然一时沉寂了下来,没有人再吆喝、吹哨子。这诗看似简单,却是一语双关,以“丝”为“思”,将一女子的缠绵思念尽现。
    “红莲姑娘,你这般如花似玉,何苦沦落风尘,还要以诗才会友觅良人?只要随了我去,便可一生无忧……”一位穿着富贵的商贾惋惜不已。
    “这位先生,红莲所求不是衣食,而是知己……知己又怎好求?”我淡笑惋拒。
    那富贵商贾窘迫起来,不再说话,只是往口中灌了两口“十里香”。
    “柳在眉中行,垂下绿绦丝。得羡张敞去,曾是旧景时?”一位书生得意洋洋地答道。
    “以柳喻眉,好一首哀怨闺词,只可惜,空有了好意境,却没有好对仗,不堪匹配……”我摇头,叹息。
    “姑娘是在故意为难大家么?”这书生有些不满。
    “这风月坊的规矩就是以诗会友,难道只凭喝酒猜拳就能赢得美人归?你想得倒美,若容易遂了你的心,这里不就愧对‘京城第一楼’的美名了!”只听到有旁人奚落道。
    一连三日,我的诗竟然无人能和。
    老鸨终于按捺不住,捏起一张绢帕假意朝我拭泪:“红莲啊,妈妈我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姑娘在想些什么?这三天了,风月坊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冷场了……不怕扫了大家的兴?这生意怎么做下去?”
    “妈妈请看……这哪里是冷场?”我拉开绣帘,让她朝留仙厅望去。只见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厅中的姐妹竟然将这诗谱了曲子,边弹边唱,而台下听的人竟然痴迷凝神,忘乎所以。
    老鸨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花开半处犹艳,水流半渠而澈,妈妈在江湖混迹已久,难道还窥不透这欲迎还就、欲语还休的境界么?”我抿嘴笑看风景,知道以我的才智很快就会在这鱼龙混杂的京城内艳名远播。
    老鸨恍然悟了,嗔笑着:“我就奇怪,世间怎生出你这样鬼灵精怪的女子?看来我心软收下了你,倒真是误打误撞,成就了你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能消受的了你?”
    我淡笑,不语。辞了鸨母,步入西厅闲坐,细细品位那曲子的滋味。
    “针是贯线物,目中恒韧丝。得帛缝新去,何能纳故时。”一声清澈响亮的男子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
    对面是一个身着锦衣却不奢华,头带文士冠却觉得毫不迂腐的年轻男子,他的眸是文采奕奕的轻舟,仿佛将千山万水的爱恨情仇都融入那幽暗的深壑中。
    我惊得心胆欲裂。居然有人知道这典故,知道这诗词的奥妙。我考的不仅仅是文才诗情,而是要的一个懂儒家、通佛理的大师。
    “请问官人尊讳?”我起身行了一礼。
    他“呵呵”一声淡笑:“姑娘不必客气,只是我凑巧知道这段故事而已。”
    我自知是自己低估了别人,这京城不是贫瘠小城,到处卧虎藏龙,又怎么可能都是俗鄙之人?想到这里,我的双唇顿时发冷,脸部似乎被抽打一般热辣。
    “既然这位官人答对了……红莲这区区贱躯当由官人处置……”我虽违心说了这话,却也知道做人信义当头,纵然是青楼女子,失了信义,也是难堪,今后将在这风月坊何以立足?
    他摇头叹息:“这诗出自《洛阳伽蓝记》之《正觉寺》,是北魏孝文帝朝尚书令王肃的江南妻子谢氏和北魏妻子彭城公主所作。姑娘和这两位世间难有的奇女子一样,必然也是一位才智和胆识过人的女子。我并非是贪图姑娘的美貌,而是奇怪姑娘用此典故来出题,许诺自己的终身,可有什么苦衷?”
    我……我……我生平第一次颞颥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轻而易举就攻克我的戒防?
    “姑娘不必紧张,我本已经在厅中坐了许久,若是只贪恋姑娘的容貌,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之。我之所以到这偏厅来找寻姑娘,只为了告诉姑娘,姑娘不必如此为难自己,姑娘要等的人也许很快就会出现……”
    “你……”我的双肩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男子仿佛从天而降,如将我剥骨剔髓,一语道破天机,在他幽深的双眸中,我将无所遁形。
    “姑娘在这风月坊所图的并不是安乐,而是天涯寻知己。以姑娘这等才智,不宜久居青楼。既然如此,早些脱离了这苦海,才会回头是岸!”他口出禅机,短短几语,就已经将我心里穿了很多年的盔甲卸掉。
    我让泪纵横而流,朝他深深一鞠:“谢谢这位官人提点,红莲记住了……”
    他再次摇了摇头,伸出两手朝后一背,大步流星地向外走了出去。
    我浑然梦醒,还不知道这胸中沟壑万千的男子姓甚名谁。他又怎么知道我当初并非将自己典给了风月坊,而是我倒贴了五百辆纹银给鸨母,让她允许我不入贱籍而只在风月坊住上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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